天元十一年的清明节，沧州地域并没有下雨，太阳高照，有了一分夏日的燥热。在这北方的苍凉小县城里，青草复青，碧树已芽，春才刚露头半月余。

得了假的竹奕峰带着牛翠儿一起，天才刚蒙蒙亮就出了门，石映寒也跟了上来。

这是刘老的第一个清明节，是他父母的第六个。刘老的尸骨是他亲手葬的，而他父母的尸骨则是聚宝阁花了很大力气才得以收殓，依照父母遗愿，葬在水阁东边的小竹峰上。遥遥相隔两千里，他只能每年清明节的时候，多放两份祭品，在心中祝愿两人在另一个世界，继续逍遥快活。

出了城门，继续往西走，得走五十里路才能到。对于竹奕峰和石映寒来说，这只是一上午的功夫，但是牛翠儿不同，所以竹奕峰也没告诉她多远。

在竹奕峰的官舍已经住了两个月了，除了比较陌生，其他的一切牛翠儿都觉得很满足。毕竟吃穿用度都备好了，这对于她来说，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

而她能做的事情也很少，只有烧水递茶，然后做做饭。

能看到竹奕峰的时间是比较少的，因为他要忙公务，而近两个月也正是沧州县衙忙碌的时候。所以，她相处得比较多的，就是石映寒。

第一天晚上，竹奕峰就给他介绍了石映寒，说是比她大十岁，不太爱说话。第一眼见到石映寒的时候，她就觉得冷冰冰的，心里很慌张，也不知道为什么。

后来慢慢相处就好多了，果然如公子所说的，石大哥真的不太爱说话，但人很好，有什么要他帮忙的，才刚说出口，他就立刻去做了。一开始觉得他好像一块石头那样冷冰冰的，后来渐渐觉得，石大哥更像是一块白玉。

除了烧水递茶做饭，后来也帮石大哥调配药澡，草药粉末都是准备好的，只要按公子的指导书来就好，专门都做了记号，她不识字也不会弄错。听公子说石大哥身体不好，所以她也就格外用心，一开始是因为这是作为公子侍女必须做好的事情，后来也因为她想石大哥身体更好。

至于石大哥教她识字，她觉得这不能算是活计，更算是一种享受、一种优待。

对于读书识字，她一开始是比较拒绝的。因为大家都说，女孩子不用认识什么字，照顾好自己的男人孩子就好了，哪有什么心思去识字。不是有句古话么，女子无才便是德。

当时公子很生气，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公子那么生气，也是后来这两个月唯一一次看到公子那么生气。虽然很快公子就收敛了怒容，但她还是印象很深刻。实在没办法不印象深刻，毕竟公子从来就是温文尔雅的。温文尔雅这个词语，也是前几天她在书中学来的，觉得用在公子身上，特别合适。

对于读书识字，公子也不勉强她，只是说有许多事情，都需要识字之后，她才能帮得上忙。其实公子不这么说，她也会全力而为的，因为自从公子出钱买下她后，她就是公子的人了，叫她做什么，她便应该做什么。但她不敢在公子面前表露这样的心思，因为公子会不高兴。

只是学习识字比较乏味，特别是一开始，她总会想起和公子第一次见面时背她的场景。她并不是不通男女之事，这个其实她在十一二岁的时候就知道了，村里的大人们总会拿这方面开玩笑的。

不过，她虽然想要靠近，但是又怕失去清白——那是会被浸猪笼的，她怕死，更怕被活活淹死。只是那时的印象太深刻了，比后来公子买下她后帮她擦拭身体还稍微深刻一点点，而那两段记忆总是会一起出现。

让她最不解的，就是公子居然会帮她擦拭身体，明明她才是侍女啊。她有时候会想，是不是传说中的、扑朔迷离的喜欢在起作用，但公子两个月来看她的眼神都没有丝毫想占据她身体的想法，目光总是淡淡的。她不明白为什么，就像不明白公子明明一个人，为什么能轻易拿出二十两银子，为什么那么有钱，却没有一个奴婢在身边。

所以，她很认真地读书识字，因为她发现书本里的东西真的很多，或许在书本里面，她能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只是不经意的，她总会想起最开始那天和公子之间的相处，常常走神。

“到牛家村了。”突然，耳边传来了公子的声音。

这时候，牛翠儿发现那熟悉的路口就在眼前，往里面望去，她住了十七年的房子就坐落在二十丈外的黄土地上。

她突然发现，她已经好久没有想家了。

竹奕峰继续说道：“听石头说，你这段时间常常走神，我想你是比较想家了。如果你想回去就回去吧，二十两银子对我来说，就相当于你们的一文钱，我不在乎的。”

听到公子这么说，牛翠儿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想，公子的确是不需要自己的，自己在公子那儿做的事情，远不够自己吃鱼肉、穿丝绸的。看着身上这温暖舒适的衣服，觉得的确不应该是自己所能穿的。

只是，离开了公子，自己又能去哪里呢？一时间，牛翠儿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时，村里人家家户户都开始陆续出门了，提着一个篮子，准备去祭祖。篮子里面一般放着几根蜡烛，一块肥多瘦少的猪肉，一些香和纸，一个小坛子，以及两三小串半尺长的鞭炮。虽然鞭炮已经很普及了，但不是年节，贫苦人家用得还是很少，毕竟不富裕。

而酒也是比较奢侈的东西，一般除非村里有会酿酒的，否则只有过年才有那么小半坛浊酒，其他时候敬告祖先都是用的茶水。

牛翠儿的家离路口最近，而且近来又有一笔横财，所以他父亲走起路来很有气势，昂首挺胸，大步迈腿。篮子由一个妇人提着，皱纹处处，头发已经有丝丝银白，却比那男人还显老一些。在篮子里面，那块猪肉比别家的都大了一半，那坛子放得稳稳当当的，瓶口却是开着，从里面飘散出阵阵不算香醇的酒香。

在两人身后，还跟着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却是一脸的不高兴。因为以往帮他挡祸抗罪的姐姐走了，而且成了家里的功臣，让他很不开心。

一出门，就有村里人和他们打招呼，很是热情，毕竟他们可是村里的首富了。不仅如此，听闻他家女儿跟了一位大老爷了，日后荣华富贵，大概是享之不尽的，所以大家对他们都和和气气的。

天已经亮堂了不少，那中年男人很快就看到竹奕峰三人。他连忙上前去，搓着粗糙的手连拜了好几拜，好像竹奕峰是活菩萨似的：“老爷您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