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正言起身前,还要再恨恨盯了万老大一眼。老子还就是不信了,看你丫的那软不拉几熊样子,真要镇上有事时,你还真敢动弹老子了?
但其实,这也就是夏正言在给自己壮胆而已,他并不敢相信今夜的事情真能善了!
夏正言的出身和经历,决定了他在想事情的时候,总是非白即黑,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东胜太酒楼里无论是谁压倒了谁,今夜都不可能有太平日子过喽?
若把这种事放在此前,他或许还要凑过去跟着兴风作浪,唯恐天下不乱。可是自从昨日抢得何家娃子后,夏正言忽然就要患得患失起来。
或者他半辈子都在想着,如何才能翻身把镇上的大户人家们,一一按在地上搞摩擦。但此前他也只能抽一袋大烟泡儿去空想想,如今却忽然就看到了真真切切的希望?
一种无力控制局面的焦灼感、畏惧感,就在夏正言的心中油然而生。
所谓看人挑担子很轻松,真要等到自己临事时,立刻就要不知所措了。夏正言不知道,自己忽然间感受到的这种茫然失措,竟是他人生的某种开悟。
对那些夏口镇大户人家的主翁来说,这种所谓的“开悟”,大约十几、二十几岁时就能感触到了。但对夏正言来说,若继续此前那样的日子,也许他这辈子都无法了然。
所以?老夏这次也算赚到天大便宜呢,只是他还不自知罢了。
既然不知道该怎么做,那就先要远远避开他。管他镇上打生打死地弄死谁,俺先不掺和就对了。所以不管今夜会有怎样的结果,夏正言都不打算再上岸了。
哪怕万老大过来和他说了三五次,东胜太那里正在把酒言欢,清水河的水面也已经放开。“夏爷您是要上岸回家,还是泛舟北去,如今都可随意。何苦还要耗在这里,给咱们添堵呢?”
万老大的态度极为卑微,刚才夏三滥突然爆发的戾气,就让万老大豁然发现,能在夏口镇上混出名堂的家伙,就没一个好相与的。还好自己没有硬杠过去,否则今夜当真祸福难料呢。
夏正言却依然不为所动,三个得力手下都被他派出传信了,如今可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人物打探消息。那为甚要偏信了这个安家老奴才的说词?
难道他们安家,真是个什么样的好人家不成!
除非?除非是老康家里的来人,他才勉强信得。只是如今却没有理由再去找人家搭话,难道非要把自己今夜的胆怯和慌张,都一一展示在夏口镇的人家面前?
“在这里!在这里!找到夏爷他们一家人了!”岸上忽然传来声音,似乎有些焦灼,又有些欢喜。夏正言闻听后大骇,一叠声就吩咐船夫赶紧开船离岸。
长生儿正在母亲何氏的身边躺着,一双空明的大眼珠子不时地左顾右盼,让此前一直紧张发抖的乳母如烟,也忍不住柔弱地笑了起来。
然而为甚要开船啊?母亲何氏刚刚被姓康的老郎中吊回一线生机,忽然就被夏家人抢到船上来?这才刚刚缓出的一口生气,眼看着又要倒回去了?
长生儿再次“哇哇”啼哭起来,你们敢离岸,老子就哭死你们!
岸上是谁找过来不重要,重要的是万老大没必要在这件事上骗他们。真要对付夏家,他们早该动手了。难道派人下水里凿沉一条船,很难吗?
所以,大约东胜太那边真的没事了。
话说那群混蛋个个都是人精呢,此外还有何家的产业打底子!什么样的分赃会理不清楚,非要打打杀杀地玩那些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
母亲何氏却要赶紧回去康家治疗才对,真要再去河中颠簸一夜,母亲的性命可就危险了。更何况,岸上的人既然特意找过来,就万万不会眼看着母亲生死不管的。
所以,康家的老郎中,很快就该过来吧?
夏正言算是真心服气了这个娃子,从昨夜的火场再到今夜的东升太,似乎娃儿每次哭闹都能给咱老夏家带来好运气,当真是个妖孽啊!
“那啥,停船,停船!再问问岸上的人,都是哪家派来的?”
不待夏家的奴才喊话,岸上的人早已叫喊起来:“夏爷,是夏三爷吗?您倒把何氏带去哪儿呢?咱们家的康老爷早已急得跳脚了!”
得!母亲何氏这条命,大约应该有救了。
长生儿的嗓音已经哭的有些沙哑,或者不用再哭闹下去吧?虽然说爱哭的孩子有奶吃,可自己这两日的哭闹也实在太劳神了,那就歇歇先?
“额,额,咕嘟、咕嘟。”长生儿的小嘴巴开始玩起了水泡,冲着乳母如烟笑了起来。然而无论他的精神如何强悍,终究这具稚嫩的小身体,还是不堪重负起来。
身下忽然传来一阵“噗噗”声音,臭气开始在船舱里弥漫。
长生儿觉得实在尴尬,想要控制身体的反应。然后就悲哀地发现,屁股下才换了不久的干燥尿片,又被迅速尿湿了。
“哎呀,娃儿又在拉屎、拉尿了!”
如烟本来还在怔怔看着长生儿的表演发呆,这时忽然也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抱起娃儿擦洗屁股,更换尿布。
心中还在诧异,刚才明明看到娃儿的眼睛里,怎会藏着那么多看不懂的东西呢?
何氏的身体早已大坏,康家过来的人,哪怕只是药店的伙计,也多少能看懂病人症状,这已绝无可能再被抬回康家药店去了。
“万万不可再动弹她,俺这就去请康爷过来!”那个伙计起身跳上岸,撒腿就往镇里跑去。
等到康廉生火急火燎,一边蹬船一边擦拭额头的滚滚热汗时,夏正言还想悻悻地陪笑说话。不妨就被老康一肘子拨开身形,脚后跟在船帮上前后晃了几晃,终于“噗通”一声掉下河中。
旁边船上的万老大悄悄吐一下舌头,果然恶人还须恶人磨啊!如今的夏口镇上,敢这样直白地修理夏三滥的人,怕是真的不多了。
“都还愣着作甚?赶紧下水捞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