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培云捻须沉吟,康廉生不动如山。安子文左看一眼曹员外,再右边瞄一瞄老马。既然这俩货都没跳起来反对,老子又何苦要做这出头的鸟儿?
许文高想要说点什么?终究忌惮身边邱兴泰的冷眼余光,没再吭声。曹康川却颇知官场捧哏的道理,连连拱手示意,马屁如潮涌一般地喷出:
“县老爷英明嘞,果然英明哉!”
相继柳这人看着五大三粗,其实却极为心细。瞬间就能盘算出自家今年的税赋,居然就要加到九千两银子!这特么翻了数倍不止啊?
而且就算不从账面上盘算,就以今年实际花出去的银子说,那也要比往年高了三成呢。他就显得极为哭丧,脸上露出被人鱼肉宰割的痛楚模样。
哪怕范师爷看了,都要心生惭愧。
然而镇上的其他人家,却不至于被相继柳的外表忽悠到。
老相这个人,从来都是“只进不出”的秉性惯了。只要碰到多花冤枉钱的事情,哪怕多出几文都会让他肉痛。如今多出来的银子,足够他一大家人的两三个月吃食呢,当然想不开了。
“行,那就三十税一!”马守德咬咬牙,很光棍地做了表态。话说这都被人摸到“底牌”了,咱们还有必要再去触犯县老爷的“虎威”吗?
他老马可不屑去学曹员外那样,尽玩虚的!合着老曹你左一句慈悲、又一句英明地盛赞半天,然而你可应承了人家县老爷的银子?
马守德随船行在外跑过不少地方,类似上海、营口、浏庄的地方官员都是什么做派,洋人们又是怎样算计?他全都看得门清呢。
咱们夏口镇是与这两家同时开埠的,如何就能例外了?
所谓“破家的知县,灭门的知府”,如今还能守住良心底线的朝廷官员,委实不多了。你说这都啥子年代了?还想着“三十税一”的好事情!
咱们要是再不知收敛,真把这事儿闹大了?
就说这夏口镇的税赋官司,打到哪儿去,那都没得赢。何况还有何家这摊烂事需要赶紧了结,真要继续纠结下去,说不定又要招来多少的贪婪!
“依得,都依得!额们都依得县老爷的主张行事嘞!”左右看看其他人家再无态度,曹康川干脆趁热打铁,一锤就钉死了这口棺材板儿。
阿什那与范师爷相互眼角瞄了一下,这才如释重负地放下悬念。特别是范师爷,后背的衣衫早已湿了老大一片。
话说老曹这朋友,果然就没有白交往啊!
这一夜月明星稀,凉风习习,虽然还是夏日,却因为早间的一场海风袭来,午后又接连下过几场阵雨,天气就显得十分凉爽,便是林子里的知了都懒得蛞燥了。
夏口镇上“东胜太”酒楼的灯火,也愈发通明地繁华似锦。原本守在酒楼外面准备时刻进来拿人的怀仁县民团、衙役,很快就被范师爷出来道乏,一一安排了吃酒、赌钱的好地方。
这才是真正的虚惊一场呢!
许多人瘫坐地上,抚胸拍背地互相压压惊。今日围在东胜太酒楼外的,可不只他们怀仁县的五百号人马!黑暗里隐隐绰绰的,又不知藏了多少人头在虎视眈眈呢!
你说就凭咱这五百民团、衙役?够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要说这些民团、衙役们,都是怀仁县里土生土长的人家子弟,谁不知道夏口镇的马王爷长了三只眼睛?可这夏口镇上,一点不差了马王爷的权势,或说更有钱、更有人的主儿,就不下好几户呢!
随便哪家跳出来打擂台,也绝不是一个新来就职的县老爷就能抗住的存在。
这当真都在作死呢!或者县老爷上任咱们怀仁县也快半年了,怎么行事上还会如此鲁莽?
话说您老此前也不是没来过夏口镇,哪次不是小心翼翼地不敢差池半步,如何今日就敢兴师动众起来?一干怀仁县的民团、衙役们,纷纷不得要领。
然而既然是当兵吃粮,那就要听人家县老爷的招呼。此前各种的交头接耳,嘀嘀咕咕后,也都纷纷拿定了主意。
大不了真要打起来,咱们?咱们都去“光荣受伤”好了。
不过现在看起来,县老爷当真很有两把刷子呢!
“东胜太”酒楼里不但没有闹腾起来,甚至隐约还在把酒言欢、吟诗作赋了?他们这些守在外面的民团、衙役们,也在吃喝之外,每人又得了三钱银子的辛苦费。
那就是谈成了?此后的夏口镇“马照跑、舞照跳”。无非就是你跑马、跳舞的本钱,略增了一丢丢罢了,绝不至让各位乡绅父老们伤筋动骨的意思。
老实说,县老爷阿什那的杀心的确不算太重,也多少给各家留足了颜面。
比如帮在座的各位乡绅父老们,再向朝廷申报几个“积善人家”的牌匾,或者是多捐些体面的官儿?又或有几户人家中的不成器子弟,也帮忙去走通枢密院,弄个国学生的候选(印)出路等等。
虽然都是些虚头八脑的虚玩意,然而其中的各种花样却一点都没少给。毕竟范师爷说的对,咱们凡事都要多给自家留些后路,别光想着去竭泽而渔了。
或说日后自己总要改任他处的,若在临走时,能有乡亲父老执了万民伞泪眼相送,又有地方乡绅的启程银子奉承过来,难道不香吗?
所以那一夜?终归还是把盏言欢了。
板子被高高举起,然后再轻轻放下。
不过是夏口镇的利益重新分配一次而已,各户人家对此也都心知肚明。县老爷虽然吼的很凶,然而具体到钱粮上,终归没有越过各家的底线。
那啥?外面也太安静了,实在不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