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良看了眼高高伫立的城楼,缓缓朝前走去,在靠近城门时碰上乌泱泱一群穿着同样衣服的友军,当看见他们队伍时,对面人马自中分开,走出名壮硕汉子。
“余屯长,等你好久了。”
说话的汉子,名叫冯周,这人看似面目粗犷,但原身对其印象却是不佳。
在他们这部曲当中,名声并不算好。
余良止步冲来人抱拳行礼,朗声道:“回军侯,末将适才领到军令,所以来迟了。”
冯周微微颔首,转身朝城楼挥手示意,随即吩咐:“随我出城,还请余屯长约束部下,轻声速行,违令者格杀勿论!”
“喏!”
“走!”
铁索声自城楼响起的同时,也打破了夜色宁静。
这个夜,太安静了。
......
此时广宗城内的一处高台,四方插满黄旗,身披黄袍的道人盘坐在地,额头系着黄巾抹额,从不离手的九节锡杖横在身前。
这样的悠悠夜色,他当年在山里也曾见过。
风听不厌,月色也看不完,只不过如今的他已是风中残烛,生命在月光下飘摇不定。
他是张角,是大贤良师,乃仙人之徒,可如今也是个病入膏肓的将死之人了。
身后响起一串脚步声,走到近处却又停下,张角向后摆了摆手:“不要急,让我再好好看一眼这人间。”
疾风无情,遍野多哀声。
他想起小时候,师父经常带他登山辨识各种药草,那时的天上也这样星河璀璨。
可惜天上星河如昨日,人间少年已白头。
张角望向长空喃喃自语:“师父,你当日和我说过天命难违,但我想着人命不该由天来定,这么多年,我真的错了吗?”
一阵风过,没有半点回响。
许久,他稳下心神向身后来人招手示意。
张梁满脸悲戚道:“兄长,皇甫嵩围城日久,接下来该如何应对?兄弟们又该何去何从?今夜我已将城中九千力士调往西北大营,准备与官军决死一战。”
“三弟,你看这人间,当真是看不够啊,可看不够又能如何......”
张角避而不答,眉宇间英气纵横,虽是缠病之身却依然如同天上的谪仙人。
兄弟连心,张梁知道兄长此刻已是回光返照的状态,语气中带有哭腔:“大贤良师何不自救?”
“医不自救古今皆然,何况咱们这本太平要术,又何曾是坊间传闻的仙书。”
他随手将放在旁边的《太平要术》丢给弟弟。
“我死之后,兄弟们无非是死战,若有他志就各随其便好了,你莫要强求。”
张角望向漫天繁星,喃喃自语:“真想亲眼瞧一瞧那黄天盛世,到底是番怎样的世界,真的是......好不甘心啊......”
张梁低头看他半晌,刚毅果敢的汉子早已泪流满面,许久之后才缓缓说道:“大哥,那黄天盛世还有太平人间,我都会替你去一一看遍,你且安心……”
话未说完,已泣不成声。
“好…”
张角点头应了下,便不再言语,就这么望着深邃寂寥的天空出神。
他曾是那般渴望去洛阳城,他想到那高堂上问问站在殿里的人,百姓命如草芥,易子而食的惨状,你们见过吗?
他胸中的这一口郁气,不独独是为了自己,更多还是为那些死于无名的天下人。
他想做的事情,还有太多太多,多到他不愿意再去想。
可惜,黄天终究还是未立啊......
神志恍惚间,张角好似看见一名白发过肩的老人来到他身前,眉目含笑,就像当年第一次在陋巷里牵过他的手,带他走到阳光下。
“师父,我错了。”他抬手想向前抓去。
老人轻轻抚他发顶:“你没错,你已经为后世打开一扇门,这样不是很好吗?”
张角听见这话,面色逐渐变得平和,嘴角微微上扬勾起抹笑意。
是了,如此也好……
远游多年,今日终可还乡了。
夜半,张梁的哭泣声响彻这座高台。
......
这时的官军营帐中,皇甫嵩正低头沉思,一名副将匆匆前来禀报:“将军,蛾贼今日颇有蹊跷,据哨骑来报,说是广宗城内正源源不断往大营运兵。”
皇甫嵩语出惊人:“张角许久未有动静应是死了,这些举动不该出自他手。”
作为对手,他们都恨不得对方早日去死,可今日的皇甫嵩,却总觉得心里空了些什么。
他在案牍前负手立了许久,才缓缓拔出长剑,沉声道:
“贼首张角已死,传令全军,今夜直取西北大营,各路口驻扎兵卒围住广宗城,严防蛾贼逃窜支援。”
而后皇甫嵩长剑一挥,神色坚毅道:
“此战!”
“当定乾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