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太监读了几本圣贤书之后,居然也开始附庸风雅,心里总有个被文官看得起的梦想,这种思想促使不少太监跟文官走得太近。
朱厚照看到奏章后,假装生气:“一帮耍嘴皮子之人,难道朕身边就不能有几个说话的人?”
此话一出刘瑾等人顿时感激涕零。
费宏作为旁观者清,觉察出了一丝不一样的东西,但他又说不出来怎么回事。
看着朱厚照一件一件地处理国家大事,有条不紊的样子,本来还想教训教训朱厚照却发现,虽然朱厚照在西苑骑马射箭,免日讲经筵,但好像还真没有耽误国家大事,甚至他还听到朱厚照对张永整顿十二团营事务的处置。
自从景泰年间于谦对十二团营改制,文官们对京营的训练就漠不关心,似乎只要不闹事对文官就是最大的稳定。
英宗土木堡之变被瓦剌差点拿下京城这件事,大家都已忘记。
但现在朱厚照居然在给张永的批示当中,着重加了几个字:务必按照抵御瓦剌入侵标准操练。
意思是你们的训练,一定要参照能防备瓦剌入侵的标准来。
从这个标准可看出,朱厚照整顿十二团营的决心。
英国公等人上的折子里,对张永的阿谀奉承也不少。
费宏看到这甚至看出了一丝雄主的影子。
这时韩文终于姗姗来迟。
这倒不怪韩文居然用了快一个时辰才来,实在因为西苑离着六部太远,这还是皇帝恩准韩文骑马而来,要不然他得走上两个时辰。
风尘仆仆赶过来的韩文看到费宏,意外了一下。
“臣,户部尚书韩文参见陛下!”韩文过来后行了个礼。
朱厚照看着韩文,心情很复杂。
这是他第一次召见韩文。
在他的印象中,韩文在武宗实录前期出现的频率很大,但武宗见他的记录几乎没有。
君臣理应对对方都很陌生才是,但朱厚照看向韩文的眼神,却犹如见一个闻名不如见面的人。
韩文已经五十多,沉稳老练,是个老油条。
虽然他愤青,他什么都敢说,但多年的官场历练,早就让他成为了油滑的官员。
这次要不是看到朱厚照封禁了二张府邸,估计也不会和陕西的杨一清搞这一出。
“韩文,你没有什么想对朕说吗?”朱厚照问。
韩文本来是低着头的,朱厚照这么一问之后,他抬起了头,正好看向朱厚照那灼热的目光。
人跟人的交流有时候一个眼神足以说明一切,朱厚照看向韩文的眼神像极了,我懂你,但我需要你也懂我。
韩文的天灵盖好像被击中,里面包裹的脑浆顺沸腾了起来。
抓住机会,就像抓住命运的齿轮一样,韩文来的路上,就一直在想如何才能跟朱厚照搭上话。
而今朱厚照几乎已经将台阶都给他铺好了,到了这个岁数的韩文如果还犹豫的话,那就是他对不住这上天送上门的机会。
于是韩文推金山倒玉柱般的跪了下去:“陛下,臣有话要说!”
朱厚照上前一步去,将韩文给搀扶了起来:“说来!”
费宏一直在边上看着,看到这一幕,他脑海里回荡的只有‘君臣情谊’四个字。
直到被朱厚照搀扶起来的那一刻,韩文才终于确信,朱厚照在西苑玩闹绝对是一种假信号,其实他一直都在暗中看着朝堂上发生的一切,包括自己坚决要履行的盐政复古。
“陛下,臣斗胆建议恢复开中纳粮!”韩文单刀直入一点都不带虚的。
朱厚照马上就回道:“据朕所知开中纳粮于变法前已遭严重破坏,似乎军屯被破坏才是最大的阻碍。”
当朱厚照这么说后费宏和韩文都愣了一下,估计是没想到朱厚照居然还懂这么多。
毕竟朱厚照是个生长在深宫的皇子,他应该不谙世事才是啊。
朱厚照再次说道:“叶祺变法顺应的乃是白银趋于货币化的正常反应,此乃折色与开中双轨同时运行,该遏制的是自弘治年开始的盐引滥发,尤其是权贵侵吞,不知朕这么说,韩部堂以为如何?”
韩文抬头看向了朱厚照,有惊讶和惊喜的神色在眼神里流转。
甚至还有一丝欣慰。
很多大臣和权贵都以为朱厚照什么都不懂,现在做的这一切不过是为了夺权而已。
然而朱厚照似乎什么都懂,他很明白真正的症结在哪里。
开中纳粮也好,纳银也好,真正要解决的就是军屯被破坏这一项。
两种办法是可并行的,只要遏制住盐引的滥发,保证这些钱能落到边军去就行。
“圣明天纵无过于皇上!”韩文大喜。
“韩部堂你可是御史出身,这些客套不必来,说说深层原因。”朱厚照道。
却不想这次的韩文没有顺着这么说,而是真心说道:“不,陛下,臣是高兴陛下有这样的见识。先帝当年的改革其实追其根本,无所谓对错,错的是人,当然臣始终认为,纳银始终是错的。”
朱厚照愣了一下问道:“何解?”
“陛下,臣念几个数字给您听一下。
弘治十五年银金课共三万一千九百二十两;
弘治十六年银金课共三万一千九百二十两;
弘治十七年银金课共三万一千九百二十两;”
朱厚照愣了一下:“为何数字一样?”
韩文答道:“因为我大明产银太少,金更少,几乎可忽略不计,然而陛下您可知我大明现在每年纯白银用度又有多少?”
朱厚照摇头,这涉及大数据的收集,他的确不知道。
“不下二百万两!这还是能算得出的部分。”韩文说道。
萧敬和费宏都吓了一跳。
一年课税才三万两多点,但实际用度却在二百万两。
韩文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大明可不产银,要应对如此大的开销,只能从海外进。”
说着韩文走上前去从桌子上拿起了一个银盘,“陛下,您看这银盘,用银不过二三两,但普通百姓家可拿不出来。
这意味着,每年都会有一百多万两银子,流入极少数的群体。这群人主要集中在东南。他们如同大鱼吃小鱼般壮大,如今已没有普通百姓可与之抗衡。盐利被他们吞并,白银流入他们的腰包,即便他们花天酒地,又能花销几何?
剩余的白银去哪了?”
说着韩文指着桌上的银盘,“剩下的就犹如这般,要么打成了金银首饰,要么埋于地窖。可大明每年依旧需要二百万两银子,每年的绝大部分,依旧被他们打成金银首饰,埋于地窖,如此往复。
陛下,臣不知海外到底有多少金山银山,但总归不是我大明的,难道我泱泱大明百姓衣食所系,竟要假于他人之手?”
朱厚照怔怔地看着韩文,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