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这一招祸水东引还是有效果的。
别看二张两个人飞扬跋扈,但偏偏这种人是最要脸面的,因为他们自觉自己乃是贵族,脸面很重要。
听朱厚照说可能会招致朝堂官员的谩骂,他们犹豫了。
张太后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但她是一心想把朝廷的好东西都往娘家搬的人,她觉得天家富有四海这点盐算什么,都得给我两个弟弟。
听到朱厚照为难,她还想争取一下:“你现在是皇帝你得拿出点气魄来,不能被那些大臣给唬住,甭管他们怎么说,你就找来户部官员一说不就完事了。”
“母后吩咐,子臣不敢不从!”朱厚照表面恭顺。
张延龄年轻冲动想也不想直接嚷嚷起来:“这不行,咱外甥现在都当皇帝了,还被那些大臣欺负,他们就欺负你年轻。兄长,明日我们就去户部讨个说法。咱做舅舅的都不给外甥撑腰,外臣更要嚣张了。”
张鹤龄嗯了一声:“好!明日同去。”
见状,朱厚照嘴角微扬。有时候外戚还是有点作用的。比如当搅屎棍。
接下来又开始耳提面命的教导了一个多时辰,都在说只有至亲才不会害你,那些官员都想看你年轻打压你,好让他们的权威更加稳固等等。
朱厚照始终保持谦逊接受教导的模样。
……
从慈宁宫出来后,朱厚照就没把这几头货放在心上,这不过是三个愚蠢之人而已,但是通过这三个蠢货他却发现了一个摆在面前的大问题——盐政!
后世很多人都在研究明朝灭亡的原因,气候、体制等等,有说明朝其实从嘉靖年间就不行了,也有人说是万历后面的怠政加速了明朝的败亡。
但也有人独辟蹊径的研究出,其实从弘治五年叶淇的变法开始就已经埋下了灭亡的祸根,后面的种种不过是在祸根的基础上加速推进而已。
而叶淇变法到底给明朝的边疆带来了什么后果,这要从当时的细枝末节来捋。
首先得看这个叶淇到底改了什么?
既然是变法,那就会存在一个旧法,而这个旧法,用明人自己的总结就是所谓的“边中海支”。
盐商在边境上纳粮食换取在政府专卖下的食盐运销资格,即边中;再到海边的盐场支取相应数量的食盐,即海支。
这就是传统意义上的开中法。
但年深日久,朝政日益腐败﹐皇室﹑宦官﹑贵族﹑官僚们见持有盐引有利可图﹐纷纷奏讨盐引﹐转卖于盐商﹐从中牟利。这一现象被称为“占窝”。
这种现象愈演愈烈﹐破坏了开中制度﹐也严重影响了政府的财政收入。
按理说正确的办法是扼制该现象才是,但弘治帝和官员脑回路太清奇,反而把运输粮食到九边,改成拿银子就能换盐引,再由朝廷买粮送到九边。
这就是当时的户部尚书叶淇变法。
这一改不仅损坏了开中法的初衷,甚至直接导致边疆粮食价格飞涨。
原来开中法在运行的时候,商人为了节省从南边运粮食的运费,会自行招募百姓在边境开垦种地,就近运送粮食到九边军营,谓之商屯。
甚至为了守护耕田,商人还会雇佣打手修建碉堡防止游牧民族毁田抢粮,无形中分担了朝廷军队的压力。
商屯产出的粮食,连带着也把边境的粮价压了下去,于民于国来说都算不错。
但叶淇变法之后,商人无利可图,便纷纷从边境撤走,商屯策略失败,粮食又得从遥远的南方往北边运,运费激增,粮价自然飞涨,也导致了九边粮库空虚。
叶淇的变法看上去好像每年给国库带来了百万两银子的收入,但增量却完全抵消不了从南方运粮的成本。
这真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最讽刺的是,看上去为国库增加了收入,其实新增收入应该是进了两淮盐商、各路权贵的腰包,国库增量,估计只停留在纸面上。
按理说这种蠢事,应该有很多人看得出其中的弊端,可为何还能实行?
正所谓天下攘攘皆为利来,因为开中法给山西商人带来了利益,却损坏了两淮商人的利益,利益相争下,两淮商人不惜破坏盐政肥自己的腰包。
只要捋清楚脉络,就可大致看清楚叶淇变法的真实原因。
在明朝,直接负责食盐管理的机构主要是六个都转运盐使司和七个盐课提举司,前者一般被简称为运司,后者一般被简称为提举司,这十三个盐政机构下面还有百余个盐课司。
其中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负责七十余万引,约占正课的三分之一,也因此两淮运司在明代盐政中地位最重。
北方商人在开中法大发横财,而主要的食盐提供方比如两淮运司,却位于南方(两淮运司的驻地在扬州)。
这就产生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北方商人(比如晋商)分享了原本属于南方商人(比如徽商)的地理优势,甚至占据了更大的地理优势。
尤其是在开中法执行十分严格的前期,北方商人几乎垄断了盐利。
那么民间中存在一股支持“变法”的势力也是很自然的事,好巧不巧提出“变法”的叶淇正是淮安人。
这很可能就是一场官商勾结的把戏而已。
这个问题一定要解决,不能等到杨一清在嘉靖年间提出恢复,然后发现已经积重难返。
到现在新政实行满打满算才实行了十三年,还有得救。
……
回到东宫,谷大用、丘聚就上来献宝。
“主子,奴婢们看您这一天都没展颜,不若咱们晚上偷偷出宫去到街上去耍耍?”
一旁的御马监左监丞张永马上站出来反对:“主子刚登大宝,在宫中松快松快情有可原,岂能入夜出宫胡闹。”
朱厚照动容,这八虎名为八虎其实内部一点都不团结。
使坏的主要是刘瑾、谷大用、丘聚,有些能耐的就是这个张永。
明朝圣人王阳明在平息宁王朱宸濠的叛乱后被不少大臣诬陷,还是张永从中周旋才得免。
而且刘瑾落马,也是他和杨一清共同发力促成。
看到他们之间不团结,朱厚照就放心了。
“德延所言不差,朕今日乏了就不出宫了。”
德延是张永的字,有文化,还有字。
这就不得不说宣德年间设立的内学堂太有用了,像刘瑾他们这些人能被选在朱厚照身边的,可能都是进过内学堂读书。
宫中更有传闻,没进过内学堂的太监没资格进司礼监。
而教导内学堂太监们读书的,都是翰林院学士,那内学堂就相当于大明顶尖的大学。
从这里出来的太监,各个文化水平相当高,绝不是文盲。
朱厚照这么一挑拨,张永颔首,刘瑾眼角略有不悦。
“诶,尚衣监近日怎没来给朕提袍服样式?”朱厚照明知故问的问道。
尚衣监左丞高凤他还兼管着内承运库的事,于是立马上前来:“回禀主子,您一提奴婢们倒有件糟心事要跟您说!”
“讲来!”朱厚照吩咐。
高凤道:“自大行皇帝九年定例,户部每年调拨两万引盐为织造龙袍之费,然今年户部为难,推说资费浩大,宜当精简,故只给八千盐引,承运库正为此事犯愁。”
刘瑾七个不服八个不忿:“这帮外廷大臣分明是看陛下年幼有意糊弄,大行皇帝自九年之后,年年有的定例为何到了主子这里却连一半都给不到,户部分明有意刁难。”
来了!
果然跟史书记载一模一样。
从只给八千盐引这件事,可看出,文官们的小心思,一点点试探,看你的底线,你若不作反应,那今后可就不是少一万二盐引的事那么简单了。
而且这件事其实非常吊诡,朱厚照在现代史就看过明武宗实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