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凉殿中燃着龙涎香,紫檀香炉中袅袅升腾着烟雾,轻轻悠悠地四散,被屏风所阻隔。
再往里,明黄锦帐影影绰绰,两侧立着两个垂着脑袋的小太监,如鬼魅般悄无声息。
顾行舟平和地跪在地上。
进宫之前他便知晓有这么一遭,所以并不在意父皇对他的冷待。
不知过了多久,双膝渐渐开始发疼时,终于有个沙哑威严的声音响起:“起来吧。”
他似是笑着问了一句:“朕不小心又睡着了,在地上跪这么久,怎么不跟朕说一声你来了?”
顾行舟沉声道:“父皇日理万机,难得休息,儿臣自然不敢出声打扰。”
旋即,明黄帐子被太监小心翼翼地拉开,皇帝走了出来。
顾行舟垂首跟在他身后。
皇帝停在棋盘前,示意他坐下:“也有几日未见你了,陪朕下盘棋吧。”
顾行舟自然答应,手执白子。
皇帝随意问道:“军营这几日如何?”
“一切太平,”顿了顿,他又道,“只是父皇不在,人心颇为涣散,儿臣无能。”
这话自然是假的,说些不咸不淡的错处恭维他几句罢了。
皇帝果然高兴,落下一子后指点他一番。
顾行舟洗耳恭听,一脸受教的神色。
聊完了正事,便要说私事了。
皇帝淡淡地问:“朕听说,你养了个外室?”
他的神色辨不出喜怒,顾行舟谨慎应对:“是,前两日才收进别院。”
他颇为懊恼道:“果然什么都逃不过父皇的眼睛。”
“小六啊,你跟朕玩还嫩着呢。”皇帝神色惬意地呷了口茶。
又问:“怎么不直接给个侍妾的名分?”
顾行舟落下一子,不甚在意道:“儿臣只是一时兴起,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女人罢了,入不入王府也没什么区别。”
“哦?朕可是听说,你为她一掷千金,还砍了李昆的手。”
顾行舟低垂着眉眼,道:“儿臣知错,下次一定不会再意气用事。”
皇帝捋着胡须,静静地望着眉眼恭谨的六儿子。
他本不该出生的,妖媚的女人生下的孩子,必是祸端,但恪美人梨花带雨地求他,他一时心软,顾行舟便生了下来。
幸好这个孩子也算是乖巧,不仅长得像他,行军打仗也颇有他当年的英姿,眼瞧着便要越过他这个父皇了。
没想到顾行舟竟一时意气收了个花魁当外室,还砍了英国公儿子的左手,这几日英国公和淑妃没少来找他哭诉。
真是头疼,比他年少时差远了。
皇帝落下一子,云淡风轻地揭过了英国公的事。
“一个女人罢了,你若是喜欢,等下次选秀,朕再给你挑几个好的。”
顾行舟拒绝道:“儿臣还未娶妻,府里这么多女人不太好。”
皇帝这才想起来他还没成亲。
“娶妻这事,你是耽搁得有些久了,待两个月后你五皇兄成亲,你的终身大事也该安排上了。”
皇帝问:“朕亲自为你选的人,你可满意?若是有旁的喜欢的,朕也可以破例为你改一改赐婚圣旨。”
他虽笑着,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一双饱经风霜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顾行舟的神色。
顾行舟无比满足道:“方家嫡女温婉端和,儿臣相信父皇的眼光,成婚后定会与她琴瑟和鸣。”
皇帝紧绷的身子骤然一松,淡然道:“那便好。”
一盘棋下了半个时辰,皇帝险胜,龙颜大悦,顾行舟终于得以从含凉殿出来。
天色已然暗下来了,落日余晖即将被黑夜吞噬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