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斗站在昏暗的病房内,病床上是一只紧紧裹着被子的球,柊真白缩成一团,像一只触电了的虾般蜷缩着坐在床头的阴影中。
她的两只手消失了,缠着白色的绷带,就好像断翼的蝴蝶,生命的一部分彻底失去。
似乎是察觉到了有人进来,柊真白微微抬起头,她的脸变得苍白而憔悴。
这是因为此前失血过多,额头也缠着绷带,还有好几处擦伤,稚嫩的脸颊上带着一道疤痕。琥珀色的眼膜宛如熄灭的蜡烛,光彩全无,只有蜡凝结成泪无声的滴落。
看到海斗的瞬间,她似乎下意识地想要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可那别扭的笑容扭曲着消失。
她怎么笑的出来,她遇到了恐怖至极的事,差点死了,失去了两只手臂,女孩子重要的脸也破相了,虽然这比起失去双手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恐惧,疼痛,懊悔,冰冷而痛苦的感情宛如漆黑的潮水般在柊真白心中蔓延,她眼眸中的光很快熄灭了下去,再次埋着头,不想和海斗对视。
她要上高中了,也不知道会分去哪一所学校,就去了公园散散心。
在青春动漫里,她这样可爱又受欢迎的女生,恐怕会一边荡着公园的秋千,一边邂逅一个白月光一般的男生,可她真实遭遇的却是无边无际的地狱……
绿色的恶魔,在她的眼前轻松地屠杀公园里所有人,叫过她姐姐的小孩被欧克尔塔杀死,曾经她帮提过东西的老人被挂在尖利的树枝上,回忆,被染上了血,就再也洗不干净。
欧克尔塔在狂笑……他是Forsaken,凌驾于人类,生物之上的神明种族,优秀到无可比拟的血脉,力量,速度,这些都是他权与力的来源,就像美酒一般,让他陶醉。
他屠杀人类,就像随意地碾死花园里的蚂蚁,只是合了他的意便足够。只要他喜欢,他可以让这些蚂蚁尝试各种各样的死法,这些蚂蚁在他面前垂死挣扎,痛苦,绝望的表情,如同毒品一般让他不能自已。
自己亲手让这些脆弱,毫无价值的生物死去,推他们坠落深渊,让他们的指骨成为自己荣耀的一部分。
柊真白很害怕……恐惧,她从未觉得如此绝望,她也害怕一个人,待在柊家就如同待在坟墓里,可那样的害怕比起现在根本不算什么……她不想就这么死去,内心空无一物的死去,她有着自己的期盼,有人关心着她,很多人喜欢她,哪怕那些是不成熟的爱,哪怕柊家把她当做木偶。
而且……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了……柊真白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修长的身影。
身边是骇人的光景,大家全都死了,她迈不开一步,脚就像灌了铅,吸进肺部的空气在进入气管的瞬间就已经冰冷到冻结,她动弹不得,那一瞬间脑海里纷乱的念头汇聚成此刻的状况……等死……
她站在死人堆中间,脚下是还有着温度的湿热的血,血腥味冲进她的肺里,她想吐,可强烈的不安与恐惧感急切地告诉她应当快点逃命,再不逃她也会一样变成冰冷的尸体。
很糟糕,她甚至吐不出来。她只是一个小孩,她不应该就这么死掉。
她想象着自己将来的青春,和海斗一样的18岁时,她又会牵着哪个男孩的手共同奔跑在春日里温和的风里。
她想好了,那样的话,自己要先带着那个男孩去游乐园,然后缠着男孩给她买奶茶,用“不是我没有钱,是你买的比较甜”这样的骚话故意逗趣看看男孩会是什么反应,然后一路上聊他有哪些八卦,以前出过哪些糗事,她要一件一件的把这些糗事都记下来,将来吵架了就当做威逼利诱的杀手锏。
“噗。”柊真白脑海中突然想到假如是海斗听到“你买的比较甜”这样的话,多半那张“司马脸”会是一副“你脑子是不是瓦特了”的疑惑样,忍不住笑了出来。
真好呀,要是有机会的话多想试试呀……她多想活着,可是……
欧克尔塔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原本陷入绝望与恐惧中的女孩突然愉快地笑出了声。一股无名怒火在他心中同巨浪般升腾而起。
她怎么能笑,蝼蚁而已,怎么能够在自己面前露出那种快乐的表情……这是在看不起自己吗?!
欧克尔塔突然有了灵光乍现的点子,要让她活着,一点点感受痛苦……慢慢陷入绝望,他残酷地撕裂了女孩的双臂,他想好了,每一年就夺去她的一部分,先是双手,然后眼睛,耳朵,双腿……
这样,让她慢慢陷入绝望与恐惧,活在痛苦与对自己的畏惧恐惧中……这样更加有趣,也是对轻视自己的惩罚。
好痛……好痛……好痛!
柊真白坠落进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两只手传来剧烈的幻肢痛。
幻肢痛又称肢幻觉痛,系指患者感到被切断的肢体仍在,且在该处发生疼痛。疼痛多在断肢的远端出现,疼痛性质有多种,如电击样、切割样、撕裂样或烧伤样等。表现为持续性疼痛,且呈发作性加重。各种药物治疗往往无效。对幻肢痛的发生原理,尚无统一意见,西医亦乏有效疗法。
比起被恐惧占据的内心,幻肢痛已经不算什么,欧克尔塔Forsaken毁掉了她的未来,她此前的人生本就并不光明。她始终踩紧油门,希望呼啸的风能够刮走那些烦恼,让她忘记自己在柊家的一切,现在……车毁人亡,名为人生的大桥从中断裂。
她是柊真白,那个可以顶着老师的抱怨责备大摇大摆地当众逃课的野路子,可再强的野路子,也没办法跨越这条人生的裂缝。
湿润的泪水缓缓蔓延,眼角的酸楚已经持续了三天,瞳孔的充血在昨天才好转,柊真白低着头,无声地……哭泣着。
她被柊真人抛弃,被柊家抛弃,这些都无所谓……可是现在,她觉得自己一个人走在西伯利亚寒冷的荒原,周围是深沉的夜,仿佛被全世界抛弃。
“你……哭了吗?”
海斗略微靠上前去,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这种时候,应该是父母兄弟姐妹陪在身边,鼓励她,关心她,帮她走出来……
不过……柊真白在哭,虽然自己从没见过柊真白哭泣,但不知为何他就是这样觉得。
在那些小男生觉得性情豪爽快意潇洒的柊真白很酷很可爱时,在他们单纯的被柊真白吸引时,只有海斗这样一个介于大人与小孩之间的家伙看得到……柊真白虽然从来不哭,但她的心底,一直……一直都有着一个柊真白在哭泣。
她……很可怜吗?海斗并不这样觉得,很多人心底都会有个爱哭鬼。
生活不如意的时候,爱哭鬼的眼泪就会涌成江河,蒸发……化作一场阴霾间的大雨。自己的同学曾经失恋,也很伤心,可伤心与伤心并不一样,有的只是拥有后失去,而与之相比,从未拥有,还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其它珍贵的东西失去……才更为悲哀。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别难过……你未来的人生路还很长。”海斗一度想过借用这种电视剧里主人公团某人失去亲人后别人常用的安慰台词,可柊真白只是失去了双臂,但那是自己的双臂,对于痛楚的体会,却远比他人的死亡要来的深刻的多。
海斗不会安慰人,从出生至今,他似乎从没有对谁说过“没关系。”或者“会好起来的”这种话。
这种话语就像诅咒,在电影里,说了“我们一定会再见”,“我不会这么简单死掉”这类的flag的角色,多半会中途猝死。或者……用约定来形容也许更为合适,这样的话里往往带着“我保证”的意思,仿佛只要你一脸笃定地说出这样满怀希望的话语,这样的希望就会成真。
不……虚假的希望终究是虚假的,海斗不是约定超人,他从未与他人做过约定。他不能笃定柊真白的未来会怎样,希望也好,绝望也好,对于一切结局还未到来的当下来说,都毫无意义。
他只是……想要做点什么……内心呼喊着“别傻站着了,去做点什么呀!”
于是他伸出手,从朦朦胧胧的月光下探进墙角的阴影中,在柊真白的面前缓缓比出一个剪刀的手势。
“石头剪刀布,这次是我赢了。”
海斗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他每次和柊真白玩这个,总是他输得一塌糊涂。
遇见柊真白好像耗尽了他所有的运气,他运气差的要命。
班级组织两人一组的活动,抽签分组,只有他抽出了唯一的奇数,形单影只。而柊真白则是一直运气爆棚,仿佛正应了那句话“爱笑的女孩,运气往往都不会差。”
她买彩票,最高一次中了3万,出门走走也好多次捡到钱参与砸金蛋游戏时也是一脸从容地砸到了店家唯一的头等奖。
“耍赖……太狡猾了。”柊真白抽泣着,声音很轻……她明白的,海斗不是那种能够给予痛苦之人救赎的神父,他也许是一只很多人都不喜欢的刺猬,可即使是刺猬,也会学着去小心翼翼地拥抱别人。
“你会赢回来的吧……反正。”海斗学着柊真白平时会做的鬼脸般吐了吐舌头。
他不是很会和人聊天,但在柊真白旁边,总觉得会轻松很多,可能是柊真白这种人天生就很受别人欢迎的原因吧。
海斗的目光突然瞟到了柊真白床头柜上的一只小小的青蛙挂件。
那是在当地的美食街开业那天,柊家作为项目投资方被邀请去参与开业仪式,柊真白又从柊家溜了出来,拉着一脸无可奈何海斗在美食街好奇地到处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