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与杨婉往回?走,有一小太监匆匆奔来,请杨婉去内阁一趟,必定是?杨首辅有事交待,凤宁只得独自回?养心?殿,这一路走了足足两刻钟还多,乏累地推开值房的门,梁冰照旧在桌案当公,手里正拨动算珠,不得空瞧她。
凤宁无精打?采坐下,看着桌案上?摊开的书?册,忽然有些出神,明明昨日还兴致勃勃译得带劲,这会?儿枯坐半晌,竟不知从何处着手。
值房外的廊庑隐约有一道敞亮的嗓音,像极了章佩佩,凤宁下意识转身,声音近了,是?王淑玉,凤宁心?里?失落片刻,又重新折回身坐好。
梁冰将她一应神情收在眼底,搁下手头的公务,看着她道,
“凤宁,这就是?皇宫,你要?适应。”
凤宁心?不在焉点头,没有再?看她,而是?沾了沾墨,开始译书?,“我知道。”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没有波澜,也没有生气。
梁冰觉得她不一样了,就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将自己封闭起来,什么风儿雨儿的都飘不进去了。
梁冰忽然很难过。
过去她耳提面命,盼着李凤宁成为这样的人,懂得收敛情绪,懂得察言观色,懂得默不作声。
但当李凤宁脸上?没了朝阳般的笑容,没有那份活脱脱的俏皮了,她反而越发难受。
梁冰沉默良久。
凤宁专心?致志译书?,天?黑了都未曾察觉。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那碗雷打?不动的燕窝粥搁在桌案时,人才?回?过神来,手僵了,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颤抖着,慢慢将那碗燕窝粥往回?推,
“不必用了,还请回?禀陛下,我如今身子已大好,无需进补。”
章佩佩吩咐她不许跟皇帝置气。
她做不到。
韩玉还能没看明白她的心?思嘛,急得弯下腰,苦劝道,
“您快别难过了,前头递来消息,万岁爷快要?回?来了,昨夜他一宿没合眼,今日?又处理了不少堆积的政务,好不容易回?来歇一会?儿,您这样,岂不又惹恼了他。”
凤宁无动于衷,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直盯着韩玉,
“我吃不下。”
韩玉无话可?说。
她吃不下,总不能硬塞。
“那奴婢先去温着,等您有胃口再?送过来。”话虽这么说,韩玉却?知凤宁是?不会?吃了,可?实情是?无论如何不能往上?报的。
他将那碗燕窝粥重新装入食盒,掩门离开。
两刻钟后,裴浚果然回?到养心?殿,柳海在他身后捧着那沉甸甸的国玺,将之奉在御案上?。
裴浚转身净手,睨了国玺一眼。
天?子六玺,传国玉玺是?其中最重要?的一枚,史书?上?但凡没有传国玉玺的天?子,均被称之为“白板天?子”,这一枚破了一角的玩意儿,他虽看不起眼,可?百官认,天?下百姓认,人人将之奉为华夏正?统。
国玺到手,连杨元正?那个老东西对着他都肃敬了几分。
裴浚心?头冷笑,吩咐一句,“收匣吧。”便入内殿沐浴更?衣。
换了一身雪白的寝衣出来,目光落在塌旁矮柜上?的那盏宫灯,柔丽的少妇那一抹浅笑像极了娇嗔的李凤宁,裴浚按着眉心?,深吸一口气,扬声道,
“来人。”
进来的是?韩玉,裴浚侧着眸问,“李凤宁呢。”
韩玉眼底闪过一丝苦恼,忐忑回?道,“凤姑娘一刻钟前忙完,回?延禧宫去了。”
裴浚眼底一抹锋锐一闪而逝,吓得韩玉直磕头。
话是?自己说出口的,让她回?延禧宫冷静冷静,眼下人不在跟头,也怨不得谁。
但谁叫他是?皇帝呢,有资格喜怒无常,深深看了韩玉一眼,让他滚出去。
韩玉慌忙退出内殿,一回?头,撞见柳海打?茶水间方向来,顿时满脸苦楚。
柳海看着他一脑门官司还能不明白了,拎着他耳朵至廊庑角,低声呵斥,
“你个混账东西,脑子这么不灵光,怎么在御前当差?陛下让姑娘回?延禧宫,是?昨夜的事,今个儿主子意气风发,在朝堂大展君威,心?情好着呢,一回?来见不着凤宁姑娘,能高兴?你要?不是?个死驴脑子,哭也得把凤宁姑娘留下。”
韩玉胜在乖顺听命忠心?,从不敢有半点花花肠子,可?毛病便是?没那么机灵。
韩玉也悔得跟什么似的,
“还请老祖宗教我,陛下方才?叫我滚出来,可?见是?动了怒,小的该如何行事才?好。”
柳海深深望了一眼宫门方向,“今日?我先替你顶着,明个儿,无论如何得把人留下来。”
可?惜第二日?凤宁身子不适告假,柳海不信,只当凤宁闹脾气,心?想这姑娘胆子也忒大了,敢明目张胆跟天?子唱反调,结果悄悄往延禧宫去瞧,却?见凤宁一面打?着喷嚏,一面强打?精神在译书?,这一下心?疼得跟什么似的。
回?来禀报给裴浚,裴浚沉着眉没说话。
他当然知道李凤宁在置气,过去她身子不好尚且削尖脑袋往他跟前蹭,如今一声不吭不见人影。
但他没有动怒,倘若她若无其事来当差,那就不是?李凤宁了。
裴浚骤然发现他居然还有些吃李凤宁这套,“让太医好好伺候着,别落了病根,”
停顿片刻,又道,“待好了,让她来见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