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本身就是读书人,自然一眼就能看出这字画的功底。那字迹行云流水,娟秀却不失锋芒,水墨图画笔触细腻,入木三分,更别提那诗作……
他从来不知道,镇上竟然有这种能人。
偏偏这人年纪尚轻,还是个双儿……
书生没忍住,又朝那小双儿看过去,却对上了一道冰冷不悦的视线。
书生:“……”
“咳,没事,慢慢挑嘛。”贺枕书倒不介意旁人看他,他从裴长临身后探出头来,笑着问,“或者我帮您挑,您是要自己用,还是送人?”
书生猝不及防被这笑容晃了眼,耳根一红:“我……我送人吧,送人。”
贺枕书想了想,从摊上抽出一把伞:“这把并蒂莲如何,同心同根,永不分离,送心上人正合适。”
“可我没有……”书生正想摇头,看见少年真诚认真的神情,又改了口,“就、就这把吧,多谢。”
他痛快付了钱,最后朝贺枕书看了眼,慌慌张张抱着伞离开了。
裴长临:“……”
贺枕书把钱收好,弯腰正想整理被翻乱的摊子,被身旁的人轻轻拽了一把:“我来,你去后面歇着。”
贺枕书:“?”
这病秧子走两步就喘不上气,居然还敢喊别人去歇着?
贺枕书抬眼朝他看过去,后者脸上的愠色尚未散去,眼神也冷冰冰的,还望着那书生离开的方向。
他心下暗笑,懂了。
“好了,知道你是替我生气。”贺枕书站起身,不以为意,“但做生意嘛,不就是得抛头露面,哪有不让别人看的?”
时下许多人都认为,女子和双儿不该在外头抛头露面,所以很多活计他们都做不了。乡下家家户户只为谋生,还能瞧见不少女子双儿背着山货蔬菜去集市售卖,但来了稍大些的城镇就会发现,在街市上做生意的大多是男人,连女子都鲜少瞧见,更别说双儿。
怨不得别人多看几眼。
不过贺枕书从小就爱遛上街去玩,更是没少混迹文人圈子,不像旁的双儿那样忌讳被外人看,自然也不觉得有什么。
裴长临摇头:“我不是……”
他没说完,触及小夫郎那澄澈无辜的眼神,又把话咽了回去:“算了,没什么。”
认识这么久,他早习惯自家小夫郎这迟钝的反应。
只有他才会觉得,刚才那个人是在诧异有双儿出来摆摊,才多看了他那么多眼。
明明眼睛都快黏在他身上了。
真是个傻子。
裴长临心口憋闷,没再与他多说,转头回了牛车上。
“对嘛,我来就好了,你好好歇着。”贺枕书道,“而且你张口就喊那么高的价,怎么卖得出去?”
裴长临在牛车前坐下,道:“你刚才就是喊三百文,那个人多半也要。”
读书人大多都不顾家,花钱比寻常人大手大脚,何况那人穿着不差,家境应该差不到哪儿去。从他方才的反应,若是再富贵一些,说不准整个摊子都能给搬空。
“话是这样没错。”贺枕书道,“但又不是每个客人都是冲着字画来的。”
大多数人买油纸伞还是为了实用,外观做得再精美,这也不过是一把伞,作用只是用来遮挡风雨。他昨儿都打听过了,在青山镇买一把油纸伞也就百来文钱,裴长临喊那价格都快比市价贵三倍了。
裴长临眉头蹙起:“我若能画成这样,五百文都不卖。”
贺枕书:“……”
裴长临还真能做出这种事。
这人先前刻过一个木雕,一只巴掌大的小兔子,托人去集镇上卖偏要喊价五百文,结果放了半年都没能卖出去。
到现在,那只兔子还在他屋里放着。
虽然在贺枕书看来,那只兔子的确雕得十分精美,也完全能值那个价,可……
总之,让裴长临来定价就是个错误。
贺枕书心下叹息,把摊上的货物摆放整齐,才回头去看裴长临。后者不知什么时候把那竹筒和刻刀又拿到了手,在牛车前头坐得四平八稳,不紧不慢地雕刻。
“你什么时候拿回去的?”
贺枕书还想去抢,裴长临不躲不闪,在他动手前开了口。
“别乱碰。”他刮下一片竹屑,语气依旧淡淡的,“这东西做完至少能卖七百文,要是弄坏了,你能赔么?”
贺枕书动作一顿,怂了:“那、那还是算了。”
他灰溜溜回去看摊,没留意到裴长临眼眸低垂,唇角终于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这么好骗,果然是个小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