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很早以前,只要发高烧,谢希书就必然会做噩梦。
这一次也不例外。
浑浑噩噩中,他又一次梦到了自己的小时候。
梦境中的环境昏黄暗淡,他睁开眼睛环顾周围,隐约想起来,这正是他还孩童时期,经常住的那间单人病房。
啊,没错,虽然关于幼年时的记忆已经相当模糊,可他也曾听父母说过,那时候他的体质很弱,经常出入医院,到了后面甚至都在那家医院有了固定的床位。
谢希书转过头,看到被漆成乳黄色的床头柜上,还贴着几枚斑驳的卡通贴纸。
贴纸上画的是一些拟人的海底小动物,而现在它们正睁着一颗一颗漆黑的眼睛看着他。
谢希书其实已经想不起这这些卡通人物究竟是来自于哪一部动画,但此时陷在梦中他却依稀想起来,当时自己一到晚上就非常害怕,只有贴上贴纸,假装他身边真的有一群勇敢聪明的动画主角保护他,他才能勉强睡着。
啊,对了,晚上……
好像就是晚上……
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来着……
谢希书扭头望向了另一边,病床旁的窗子外是一片漆黑。
光滑的玻璃倒映出了病床上谢希书的样子。
可奇怪的是,谢希书发现自己看到的是,却是一个非常陌生的小孩:年幼的孩童个看上去仿佛只有四五岁大,正常的孩子这个时候身上还残存着婴儿肥,可倒影中的他,双颊却已经深深地凹陷下去,眼窝又深又黑,隔着薄薄的蜡黄皮肤几乎都能看到头骨的形状。
此时此刻,他的身上还缠满了各种各样的管线,看上去是那么瘦小,那么单薄,仿佛一尊小小的木乃伊。
大量复杂沉重,亮着各种指示灯的机器紧紧地簇拥在他的病床前,仿佛随时都能将他彻底吞没。
等等,自己小时候真的病得那么严重吗?
谢希书心底闪过一丝迷惑……
就在这时,随着一阵脚步声逐渐靠近,他的病房门忽然间被人推开了。
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男人的个子极高,五官俊秀,看得出来他曾非常英俊,但这种英俊现在却被男人那肉眼可见的憔悴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纱。
“小书。”
男人亲昵地呼唤着谢希书,一步一步靠近,最后直接坐在了谢希书的病床旁。
他朝着谢希书伸出了手,看上去仿佛是想抚摸他,但在即将触摸到他皮肤的最后一刻,却像是顾忌着什么一样,猛然间收回了手。
“今天感觉怎么样?“
但他的表情依旧慈爱温和。
刻意压低的嗓音里充满了对谢希书的关切。
“我……很好。”
稚嫩的孩童声音在孤寂病房里响起。
谢希书恍惚地看着床边的那个男人。
那是他的父亲……年轻时的父亲。
隔了这么多年,其实父亲的五官身形都没有太大的变化。
然而,谢希书却觉得梦中的这个男人,看上去陌生到令他紧张。
在他印象中,父亲从来没有像是梦中这样对他充满了怜悯和慈爱。事实上,从有清晰记忆开始,那对夫妻每次看向他的时候,眼底都缀着一抹浓到化不开的失望与厌恶。每次对上父母亲那样的眼神,谢希书都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巨大的,无法抹去的污点。他错误且顽固地留在这个家庭中,而他的父母对此完全没办法,只能默默地忍受着他的存在。
*
在这个梦中,父亲看他的眼神,却慈爱到了极点。
“护士姐姐今天给我抽血了,我今天非常勇敢没有哭……”
梦中的“谢希书”显然也跟父亲无比亲昵,他满怀欣喜地扬起了头,尽可能地想要跟自己的父亲多聊一会儿。
然而他的声音听起来却是那么虚弱。
虚弱到只不过几个句子,他便气喘吁吁,声音更是微弱到宛若梦呓。
谢希书心头不由微微一沉,但梦中那个男人神色却没有丝毫变化,显然早已对自己孩子的虚弱习以为常了。
“真乖,我们家小书就是勇敢。”
话音落下,病房里陷入了一阵短暂的安静。
男人就那样坐在那里,直勾勾盯着谢希书看了好一会儿。他的眼中隐隐有什么东西微微一闪,谢希书可以感觉得到,男人在这一刻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
而且,那肯定一个非常艰难的决定,不然,他的表情不会如此复杂,如此为难,
不过在短暂的犹豫之后,男人还是决然地拉开了自己腋下夹着的公文包,并且从中取出了一根玻璃试管。
“小书,看,爸爸给你带来了什么?”
男人将手伸到了小小的孩童版谢希书面前,他缓缓张开手掌。掌心中的试管里,一些半流质的金红色物体正在闪烁着明灭不定的微光。
谢希书的注意力立刻就被那怪异的东西吸引了。
“这是什么?”
他那喃喃问道,心跳却在此非常不争气开始了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