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奴虽看人下菜碟,对寻奴却是真心,这点邱绿倒没有操心。
车行?一路,很快便回了金云台。
邱绿太累,孟娘帮她拆发饰时,忍不住道?,“在山上是不是没有好侍女来照顾绿姑娘?”
她将金发饰一个个摘下来,“这发髻松松垮垮,不好看。”
是有些松垮。
邱绿望着镜子,抬手摸着自己的?墨发。
少年早上给她梳头,束发,他只上次与阴文身边的?侍女学过一次,所以一直只会这一种发髻,且明明之前那侍女要他束发的?时候多用?力些,他反倒指尖越来越轻。
给邱绿束发时,因指尖力度太轻,甚至时常让她忍不住想笑。
“孟娘,”邱绿并未多说?,“这发髻先不拆了,我歇息歇息,你也?先回去歇了吧。”
“是。”
孟娘躬身告退,邱绿望着铜镜,如今金云台内唯一的?‘主’就是她了,她回过头,栗奴正?守在门口。
“栗奴,你过来。”
“啊?”
栗奴一顿,慢吞吞到邱绿的?跟前。
少女换了身睡袍,她确实是胖了些,又泡了那浴水的?缘故,肤色也?越发显得白皙。
她眉眼弯弯,坐在凳子上,灯笼的?光影在旁侧,映衬着她看起来便温软。
栗奴觉得,她长得有些好欺负。
但?栗奴如此对寻奴说?时,寻奴却说?,其心性并非如此软弱之人,不可小瞧她。
“你阿兄身体确定好全了?”
邱绿焦心这个事情。
才会一下山,见到栗奴,便忍不住拐弯抹角的?询问。
在古代,得了温病可是大病,一个不小心,得不到好的?照顾,在这种寒冬天里都是可能死人的?。
“回姑娘的?话,确实好全了的?。”栗奴觉得奇怪。
也?不知自己的?阿兄到底帮了这绿姑娘什么……
他心中不免有些觉得疑惑,邱绿没注意,她想了想。
如果往后?有机会,她是想亲眼瞧见寻奴的?,如此才会更放心些。
现?下肯定是不行?的?,明玉川不知道?什么时候回。
等哪日有空,这个事情不急,要的?只是周全,让她安下心便罢了。
乱世之中,人能活着喘口气已然十分不容易,但?寻奴与栗奴,还有留在金云台内的?那些女奴们,这些人与她不同,她的?出?身,较比他们更要低微。
邱绿轻轻叹出?口气来。
夜间,她从?睡梦中又醒了过来。
明明舟车劳顿,换在平常,早要睡得像头死牛,偏偏今夜翻来覆去,又中途醒了。
外头像是又下雪了。
她身边空空,栗奴也?早就回去了。
殿内明明烧着暖和的?地龙。
她却觉得,好像还没有在山中道?观里暖和。
邱绿盯着墙角的?滴漏,默默无言,又躺了回去。
她不大想因为他人的?去留,在与不在,就牵扯着心绪有所变化。
她闭上眼,强迫着让自己又睡了过去。
却兜兜转转,陷进梦里。
十分普通的?,她过往的?梦境。
她低下头,看向脚上穿着的?,那双破旧布鞋,早已经顶脚了。
这双布鞋脏兮兮的?,是奶奶几年前过年的?时候,顺手给她做的?。
她很喜欢这双鞋子。
奶奶总是给其他的?孩子们做鞋子,那是第一次给她做,她珍惜这双鞋子,哪怕过了几年,她因为这双破旧的?鞋,被同学们辱骂,羞辱,她也?没有将这双鞋子脱下来过。
学校外头在下大雨。
她的?额头破了个血洞,是被班上的?同学砸出?来的?。
已经放学有一段时间了,学生们稀稀疏疏的?往楼下走?,她抬手撑着发昏的?头,又给奶奶打了一次电话。
“怎么样?”
身边的?体育老师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只有体育老师愿意借给她手机。
哪怕她其实有点害怕他。
邱绿微微抿起唇,她僵站着,“谢谢老师,我奶奶应该是有些忙……”
所以才会听到她的?声?音,就忽然挂断了。
老师蹲下来,他身上,有一种汗的?气味。
“那老师开车送你回家吧。”
他的?手压着她的?肩膀,一点点的?捏,一寸寸的?揉。
很奇怪。
很可怕。
老师像成了一团黑漆漆的?洞一样,深不见底,很可怕。
好可怕。
邱绿盯着地上,自己的?鞋面。
那双破,又掉了色的?布鞋。
“不用?了,老师,”她觉得自己头越来越晕,但?她紧咬着下唇,“我自己回去就行?了,谢谢老师。”
“哎,邱绿——”
她往楼下跑。
天色阴沉,四下,暗不见光,下着灰蒙蒙的?雨。
破旧的?校门口,却有一把红色的?雨伞,鲜亮的?刺进她的?视线之中。
她低着头,一点点走?过去。
对方没有说?话。
但?她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花香气味。
他冰冷,又苍白的?手自伞下伸出?来,牵住了她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