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熹帝大笑起来,笑到最后,他擦掉眼角的泪珠,怜悯地看向徐皎皎。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一无?所知,死了,也可以做个快活鬼。”
徐皎皎心中警铃大作,脚跟往后退去?:“陛下想做什么?”
“朕保不住大夏江山,朕是千秋罪人,朕无?可辩驳……或许,这就是时也命也。上天,注定要朕做这个亡国之君。”
他笑着朝徐皎皎走了过去?。
徐皎皎转身欲逃,发髻已被延熹帝抓在?手中。他原本瘦弱的手,在?这一刻充满了力量,好像他的生命之火,已随着主?人的死志完全?燃烧起来。
徐皎皎被他扯着头发推搡摔倒在?地,头撞上御案的边角,眼前一阵金星飞散。模糊之中,延熹帝已跨上她的身体,掐住了她的脖颈。
“要恨就恨你父亲吧,是他把你送到我面前来。”
徐皎皎拼命挣扎,手脚并用,无?奈延熹帝无?论如?何被她殴打也不肯松手,逐渐稀缺的氧气让她视线越发模糊,挣扎的力气也越来越小?。
濒死之际,她想起的是那轮她怎么踮起脚尖也触摸不到的月牙。
宰相府还只叫徐府的时候,她的目光已经追随着一个殊容绝艳,天资出众的身影了,她小?心藏起少女心事,假装那个任性少女还未长大,直到少年某一天落单的时候,她终于鼓起勇气,强装镇定,主?动?搭讪道:
“喂,你一个人在?这里作什么?是不是他们嘲笑你用旧的弓箭,你生气了?”
她自出生便是节度使爱女,府中家塾的公子,哪一个不是对她趋之若鹜?
她以为他也会如?此。
然而,他却只投来了冷冷一眼,连话也不说便起身欲离开。
“站住!”她追在?他身后两步,气急道,“你没听见我在?跟你说话吗?!”
他停下脚步,终于回?头看她,但眼神比先前更?加冰冷。
“我见过你因?为打碎一只杯盏就责骂婢女的样子。”他说,“真恶心。”
她如?五雷轰顶,一时愣在?原地,看着他转身走远,只剩下万箭穿心的剧痛。
婢女做错了事,她为什么不可以责骂?大家都责骂,她为什么不可以?她是节度使之女,公主?皇子也不可轻慢的贵女,只是责骂了一个出身平平的婢女,就是“恶心”吗?
差不多整整五日,她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一时咬牙切齿,一时向隅独泣。
她的目光仍是不由自主?地随着他而移动?。
她的心,仍是情不由己地为他心痛。
“喂!上次你说的,我觉得还是有一点道理。”多日之后的一个午后,她趁他独自一人的时候,再次叫住了他,强装理直气壮,底气十足的样子说道,“我已不那么做了,昨日,我身边的婢女给我梳头,扯断了我好多头发,我也没有生气。”
他用眼角余光睨了她一眼,淡淡道:“哦。”
“我叫徐皎皎,”在?她故作骄纵的神态下,是忐忑慌张的心跳,几乎震破耳膜,“你叫什么名字?”
过了片刻,才?传来少年的回?答。
“岳涯。”
月牙,月牙。
有一抹月牙,从她的少女时代,一直耀目到今日。未有一日熄灭。
岳涯回?凤州后,她听说他性情大变,与青楼女子厮混在?一起,还喜穿女装,整日不务正业,酗酒度日。
她相信他一定有自己的理由,她相信当年那个对她说出那样话的少年,仍一如?从前。
她搜集了很多女装,都是她认为穿在?他身上,一定会很合适的漂亮衣裙。还有好看的口脂,精致的首饰,一件件,一个个,都整齐保存在?衣箱中,等?着亲手交给他。从青州徐府,到青州皇宫。
她想亲口告诉他,无?论你是什么样子,无?论你选择什么样的生活,我都甘之如?饴。
她最终还是没有机会将这份礼物送给他。
忽然之间?,脖子上的桎梏消失了,氧气接二连三?涌入心肺,徐皎皎剧烈咳嗽着,重新回?到人间?。
太极宫已沦为火海,黑烟四起,火势熊熊,空气中飘散着黑色的灰烬。
徐皎皎捂着像要断裂的脖子爬了起来,看见延熹帝头上正血流如?注。
惊恐万分?的霞珠后退一步,手中染血的砚台落在?地上,发出沉重的一声。
延熹帝捂着血流不止的创口,慢慢倒在?地上,难以置信地看着出现在?他身后,毫不犹豫对他痛下杀手的霞珠。
他给她无?上的荣宠,仅有的温柔,甚至都没有想过要带她一起死,她却毫不犹豫将砚台砸向他的后脑。
“你……为什么……”
霞珠双手颤抖,恐惧擒获了她的内心,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直到徐皎皎挣扎着站了起来,抓起她的手,拉着她朝外跑去?。
火势越来越大,直至吞没整个太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