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话到后来,天色有些沉了,哪里来的浓云被风垂垂地吹聚一处。
丫鬟忙提醒怕是要落雨,不能再待亭子里,要回去了。
卫虞原还想去表姐那儿坐会,但见她似是精神不济,只好摆摆手,说是下回要再去找她玩。
看着卫虞走远,曦珠才转回目光,走向另一近路。
还未走两步,就听身旁有人问:“表姑娘认得路吗?”
陡然地,曦珠抬眼看向困惑的青坠。
她忘记了这时的自己不应该认得路。
曦珠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唇,很快镇定下来,抬手揉起额角,笑着道:“方才走了神,忘记问你路怎么走了。”
青坠见表姑娘神情几分恹恹,想起她梦魇的事,以为明白过来。她道:“姑娘跟着我走就好。”
曦珠也就跟在她身旁偏后,接着走在那条路上。
她侧目看向带路的青坠。
上辈子一直到公府出事之前,青坠都在她身边侍候,是个尽心细致的人。但在之后呢,签立死契的青坠又被卖到了哪里?去了哪家?
春月庭的厅中,蓉娘正领个丫头整理几个大箱笼,把从津州带来的一干物件拿出来归置。
先前因姑娘连着卧床两日,没来得及收拾。
见姑娘回来,得知她晚些时候要到正院用膳,蓉娘又把早就备好的礼从个暗红木箱子里拿出来。玉石香料绸缎什么的,是给几房大人的,至于外番来的新奇玩意,是给几个孩子的。
柳家是津州出名的海商,做的是出海行商的危险事,自是攒下不少家底。
老爷和夫人一去,家里珍藏的物件和财宝,也一并带来了京城,是预备着留给姑娘以后做嫁妆。
想及姑娘的婚事,蓉娘就不由犯愁。
这免不了要国公夫人操心劳力,可人言是非多,这府上有两房已成家立业。
大房长子是以战功封的武职,以后要承袭国公爵位,长媳是一品老将独女;二房次子科举入仕,年纪轻轻就得了探花郎的名头,做了户部侍郎,二媳妇也是个厉害人物,父亲是内阁次辅。
更别说公爷有个皇后妹妹,太子外甥。国公夫人也是百年世家杨家的嫡长女。
这一个个的,都是人物,即使是在这出个门都能撞到官的京城,也惹不起。
如今姑娘寄住在公府,是要和这些人打交道的,若是不小心得罪了谁,那人在姑娘的婚事上有丁点意见,可就赔上了下辈子。
虽这样想是有些小心眼,但蓉娘不得不谨慎。
她和姑娘说着哪些礼该送谁,又该说什么话。面面俱到。
曦珠听她说着,只是话都未进耳中,当听到那个一直沉在心底的名字,她才看向案上要送与他的雕花方匣,里面放的是伽南香。
*
下晌未时末,正院那边来人,说请表姑娘申时三刻去用膳。
因还在孝期,蓉娘从一堆鲜亮颜色的衣裳里,找出件素净又不失礼的衣裳,替姑娘穿上。再三叮嘱等见着人,礼节不能忘了,接话时也要笑一笑。
这人要朝前看,以后依仗的是国公府,不好再摆出郁结的神色,让人瞧了不高兴。
曦珠知晓这是蓉娘提点,她也就笑着应下。
待从隔间出来,青坠又给她梳发。
先是用配了薄荷、藿香叶、白芷的刨花水,把又长又浓的头发梳透,才用浅绯色的发带挽了发髻,又在两边簪上累丝嵌珠素银钗,好配身上的荷花白春裳。
透过妆台上的镜子,曦珠看到自己的脸。
不再是那张连自己都不忍细看的脸,正当豆蔻年华的好颜色。
曦珠看了许久,久到青坠出声道:“表姑娘,头发弄好了。”她才回神,笑了笑。
待丫鬟把礼都拿上,青坠便带着表姑娘朝正院去。
走了一刻,穿过月洞门,行过两处回廊,再走过两边栽种春鹃的夹道,才到了地方。
即将走进院门那刻,曦珠一下子停住脚步。
为了即将见到的人。
她压着狂跳不止的心,重新抬眸,走过那几尺距离。
视线映入一丛翠竹,和几尾菱花窗边的芭蕉。
清幽里,从堂中传出孩子的嚷声和低浅说笑。
随着廊前丫鬟的进去通报,曦珠先是安静一瞬,再暗自深吸口气。然后迈上石阶,跨过门槛,走进了正堂。
里面坐了几人,闻声都看过来。
上辈子经历的痛苦太多,似乎让人从里到外泛着苦味,面上都有了苦相。那时候的曦珠不愿意回想过去,她更想朝前看,那样才会觉得有出路。时日一久,她也生出一种错觉,真觉得自己忘记了。
但随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眼前,她才知道原来自己没有忘记。
如见到蓉娘,见到姨母时一般,那些埋藏的回忆似被唤醒。当曦珠的目光从那一张张脸看过去时,他们将来的命运浮现在了她的脑海。
她走了过去,并没有看到卫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