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悯微想了想,也走到他身边坐下。
温辞转过头瞥了叶悯微一眼,问道:“出什么事儿了?你怎么心不在焉的?”
叶悯微没有答话,她抬头看向夜空。今夜星光烂漫,漫天星斗如同明灯高悬,银色光辉落在她的眼眸里,照亮她眼眸里的迷惑。她的发髻间有东西被星光照得闪烁。
温辞伸过手去,把她头上那支发钗拿下来,左右翻看。
“孙婆婆是真把你当女儿了。”
那是一支纤细的金镶玉钗子。崇丹山周围矿产丰富,尤其有几个大金矿,附近金子走私生意极多,故而金子易得。即便是如此,这样的钗子也该是普通人家的传家宝了。
这是孙婆婆为数不多的宝贝,她曾经给过自己的女儿,后来又回到了自己手里。如今她把叶悯微当成了女儿,就想着法子的要把钗子送出去,叶悯微不要她便伺机插在叶悯微发髻上,这送出退回的戏码已经来回上演了数次。
叶悯微从温辞手里接过这钗子,仔细瞧了一会儿,然后抬眼问温辞道:“温辞,我有对你提起过我的家人吗?”
这问题对别人来说十分寻常,但从叶悯微的嘴里问出来就是十足的反常,不说千载难逢也是百年不遇。
温辞诧异地打量着叶悯微,许久才回答道:“没有。”
叶悯微低下眼眸,望着钗子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看起来居然有点失望。
温辞疑心是自己看错了,他沉默半天之后,拿起身旁一棵草叶,在手中捻搓着。
“不过我下山之后,打听过你的家世。”他最终还是说起自己知道的事情。
“你出身于前朝的星官之家,自小长于数术,十二岁时准确预言出太白经天的天象,招致非议。你的家人便将你送去逍遥门修行以避灾祸。没过多少年,王朝果然覆灭,你的家人在乱世中尽数丧生。”
皇家认为天象预兆人间灾祸。太白经天意味着天下大乱,王朝换代,人民流亡。这是大凶之兆。
而叶悯微仅仅十二岁,却能在预兆出现前算到预兆,仿佛先天意一步,又仿佛是她带来了不祥之兆。若不是被家人送到逍遥门,她早在王朝覆灭之前就该被处死了。
“还有吗?”叶悯微追问道。
温辞手指间的长草叶已经捻成细绳,单手五指转动间便编出绳结来,随着他说出的故事越结越繁复。
“后来你在昆吾山上造过许多窥镜,算过各种天象,排出了五十年间的星表。我看你并不在意什么预兆什么应验,你说日月星辰运转自有其规律,大概只是对规律感兴趣罢了。”
叶悯微眸光微动,她望着那漫天闪烁的星海,摇摇头道:“我不记得了。”
万象森罗安静无声地旋转着,叶悯微思索片刻,说道:“不过我之前在书上看到过一种观测天象的仪器,名为浑仪,和万象森罗外观十分相像。”
她第一次在书上看到浑仪的图绘,便有所猜测,万象森罗或许是照着它的样子设计的。
原来这些是她的童年,她的来处,是她之所以为她的一部分,但是她已经全然遗忘。
这些东西重要吗?她也不明白。
只是孙婆婆抓住她手时的力道好像还留在她的手上,在她张开五指时束缚住她的骨头,在她想要投入算数时牵住她的神思。
山峰上一时寂静,只有夏蝉声聒噪,微风拂过树林,叶子沙沙作响。
“那你的童年呢,温辞,你的童年是什么样的?”叶悯微打破了沉默。
温辞蓦然僵住,星辰在他眼底铺成一层冷冽的光,仿佛更深处横着不透亮的黑墙。方才他跳舞时那仿佛燃灼的热烈完全熄灭了,他像是石头做的人,触手生寒。
沉默许久后他收回手臂搁在膝盖上,轻轻拍了拍灰。
“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
“可我已经忘了。”
“你忘了关我什么事?我说过一遍,便不会再说第二遍。”
叶悯微一语道破:“你不想说。”
温辞大大方方承认:“对,我不想说。”
“为什么不想?”
“叶悯微,做人最基本的礼貌,就是当别人不愿意说的时候不要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