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风带走了寒冷，他们却再也迎不来春天。
姜落与程归相识在那个热烈的夏日。
每个班总要有几个显眼包，姜落认为。而程归就是她们班最大的显眼包。
高三的新学期，经历了美好假期的学生们回到教室，个个无精打采，姜落也被这闷热的天气扰得心烦。
周围都是陌生的新同学，这让本就社恐的她浑身不自在，干脆趴在课桌上，闭目养神。
一阵哄闹声将她吵醒，她抬起眼眸，
讲台上，一个少年正神采奕奕地讲着什么，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她可以清晰地看见他额头上豆大的汗珠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
十七八岁的少女，往往心动就在那一瞬。
姜落忘记了周遭的吵闹，她看着台上的少年，肆意张扬的笑容牵动着她的心跳，她感觉自己浑身发烫，两颊更是热得难忍。
台上的少年仿佛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他的目光终于寻到了那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眸。
姜落忙低下头，可心却仍然跳个不停。她瞄了一眼他的课本，他叫程归。
高三是最为关键的时期，竞争无处不在。姜落在的班级是尖子班，竞争更是强烈。
姜落的成绩很好，一直位列全校第一。但她不爱说话，总是一个人默默地在角落学习，存在感很低。
相反的是，常年位居全校第二的程归却人气很高，只因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显眼包，课上接话，怼得老师脑瓜子疼，下课也闹腾，一天到晚使不完的劲。
班主任也没办法，一次，他闹得厉害，班主任冷不丁冒出一句，“程归！你那么厉害，咋不考个年级第一给我看看！”
班里顿时安静下来，“年级第一？好像一直是一个人吧，叫啥来着？”
正在角落里看书的姜落突然感受到一股炽热的目光，她微微抬起头，正好对上那目光，程归正直勾勾地看着她，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又转过头，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老师，这年级第一不是我想考就考的呀！这得看这年级第一愿不愿意把这宝座让给我呀！”姜落生怕他下一秒就会说出自己的名字，连忙将头低下。
“臭小子！油嘴滑舌！就你这吊儿郎当的样子，第一让给你你也当不了！你说是吧，姜落。”
班里又一阵吵闹。
“嗷嗷嗷！对对！是叫姜落！”
此时，姜落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她的面颊像被火烤一样，她只能低着头，抿着嘴唇，没有吭声。
“是是是，老师教训的是，老师，我不接话了，您继续上课吧。”程归嬉皮笑脸地说。
班主任对于他突然的乖巧有些惊讶，但没多想，继续上课了。班级这才安静下来。
姜落松了一口气，她有些感谢程归，望着他的背影，喜悦的心情油然而生。
教室里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老师铿锵有力的讲课声。
姜落从桌洞里拿出一个笔记本，里面记的都是她的一些心里事，她拿起笔，在最后一页写下了他的名字：程归。
她看着这个名字，嘴角不由得露出一抹甜蜜温柔的笑。
姜落喜欢看着程归的背影，看到他开怀大笑，自己也会跟着笑。
她有时也会和其他女生一样，拿着一瓶水，在操场上，看少年在烈日下打篮球，即使汗水已经湿透了他的衣衫，也抵挡不住他胜利时的雀跃，失败时的蹙眉，姜落的情绪也随着他而变化。
比赛结束后，会有女生去送水和毛巾，她发现程归没有接受过任何人的水，他快意地喝下自带的矿泉水，然后拿起外套和球离开，姜落只是在角落安静地看着。
一次，她站在离程归很近的地方，比赛结束时，她居然和程归对视了，他先是一怔，抱着篮球笑着向她走来，姜落愣住了，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发烫，但脚却像是被定在地上，动弹不得，手上还攥着一瓶水。
程归看着她通红的脸蛋和不知所措的模样，感觉有趣，笑了笑。
他弯下腰，看着姜落那双像小鹿一样的眼睛，
“好巧呀，第一名。”
姜落看着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汗水滚落，眼睛明亮无比，她微微皱着眉头，小声说，“我叫姜落。”
程归愣了愣，少女甜美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嗯，我知道，你，是来送水的？给谁的呀？”程归瞥到了她手中的水。
姜落忙将水藏到身后，不知所措，慌张地说，“不，不是，我只是路过。”
程归看着她，像是一只受惊的小羊，越发觉得有趣，装作很累的样子，
“哎呀！打了两场比赛，真是累死了，水也喝完了，感觉要脱水了，姜落大人，行行好呗，要不我买你一瓶。”
姜落被他的样子逗笑，脸颊上浮起了浅浅的梨涡，她拧开瓶盖，将水递给了他，
“给你吧，不要钱。”
程归笑着接了水，
“谢了！你刚刚看到我打篮球了吗？怎么样！我技术不错吧！”程归一脸期待。
“嗯，看到了，打得一般。”姜落平静地说。
程归被她的回答惊到了，毕竟自己的球技虽说不上一流，但也是学校数一数二的，
“你，会打篮球？”
“不会，但我哥哥会，我小时候经常看他打篮球，我也就懂了一点。你打篮球时有点过于注重自己，而忘了队友的力量，所以你会很累，虽然赢了，但那样并不会让队友高兴，他们会觉得自己好像没怎么参与。”
姜落说完又有些懊悔，她不敢看程归，害怕他会生气，毕竟他们还不熟。
程归愣住了，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一个小姑娘教育了，苦涩地笑了笑。
“嗯——，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姜落没有说话，安静的场面持续了几分钟。
姜落有些不自在，看了看他，
“我要走了，再见。”
程归叫住了她，“第一名！啊不！姜落！要不你以后来给我指导指导。等我以后出息了，不会忘了你这个‘师父’的。”明媚的笑容铺满少年干净的脸庞，少年感扑面而来。
姜落愣了愣，轻轻点了点头，“嗯。”
从那以后，姜落便经常来操场看程归打篮球，会在结束后给他送水，会夸他进步，而程归也会坐在她身边，他只会喝她送的水，看到她笑，他也会跟着笑。
一次，程归送给她一张明信片，
“给，就当是水的回礼。”
姜落接下，这是一张山水的明信片，
“这个是……桂林吗？”
“嗯，我一直想去的，我还有很多明信片，有西湖，长城，黄山……那都是我想去的地方，我从来没有出去旅行过。”
姜落有些吃惊，
“为什么不去呢？假期时间应该够的。”
“唉，我父母要上班，他们又不允许我一个人出去，管得严，我呢，小时候就只能爬爬村里的小土丘，游游村里的小水沟，后来搬到城里，就更没意思了。”
姜落有些同情他，
“其实，我的父母是摄影师，他们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经常出去，去全国各地，甚至还出国，他们把我交给奶奶照顾，后来我长大了，他们会带着我一起，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光，我看过人间天堂的西湖，和爸妈在黄山顶上等着夕阳和清早的云雾，还去过蒙古大草原。”
程归听着姜落的话，眼里满是向往和惊羡，
“哇——真好呀！”
姜落微愣，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心想，“好吗？”
她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个漆黑的夜晚是她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度过。
过年的时候，周围都是爆竹的响声和欢笑声，而她拥有的却只是冰冷的生活费和在她看来毫无意义的风景照片，在无尽的黑夜里，她只能抱住自己，悄悄地哭泣，无人倾诉。
她甚至开始痛恨旅游，痛恨外面的世界，她将照片撕碎，但她知道即使这样也不会有陪伴。
姜落忍住泪水，控制住情绪。
“那……你以后会去吗？”
程归不假思索，
“当然了！等我独立了，我一定会走出这个城市，去看看这大好河山。春天，我要去桂林，看漓江山花烂漫，泛舟江上；夏天，我要去九寨沟，碧蓝彩池，飞流瀑布；秋天，我要去喀纳斯，卡纳湖，雪山银装素裹；冬天我要去哈尔滨，去看那雪上冰雕，松花江畔，还有西湖，园林……”程归傻傻地笑。
姜落看着他兴致勃勃的样子，心情好多了。
“你一个人去吗？”
“可能吧，不过我还是希望可以有人陪我一起去。”程归伸了伸懒腰，站了起来。
他向姜落伸出手，想拉她一把。姜落望着这只手，笑了笑，她将手附在上面，程归猛地一拉，姜落整个人都快要贴在他身上。
站稳后，二人的手握得很紧，两人靠得也很近，姜落听到了很大的心跳声，她还以为这是她自己的，她连忙退后，撒开手，快走在前。
程归的耳尖发烫，姜落的发丝轻拂着他的脸，他闻到了股股清香。他感受到了自己胸膛中传来的阵阵心跳。他注视着走在前面的姜落的背影，少年的心底因此多了一份羁绊。
落日余晖下，照着少年萌动的心。
从那以后，姜落一看到程归就会不自觉地脸红，还会不住地傻笑。一次，姜落正傻笑时，被她的闺蜜兼前桌林粟逮个正着，她疑惑地看着她，
“傻笑什么呢？落落”林粟轻拍她的头。
姜落尴尬地笑了笑，“没事儿。”
林粟也没在意，“对了！下个星期五要体测，有800米哦！你还不准备准备，你是不是忘了你高一的时候……”
“啊——别提那件事了。”姜落忙打断她。
姜落身体素质并不好，跑个200米就累得气喘吁吁，800米简直是她的噩梦。
姜落因为体测郁闷了好几天，程归也发现了她不对劲，“怎么了？这几天，愁眉苦脸的？”
“唉，马上要跑800米了，我担心又像高一的时候那样……”
“高一？怎么了？”
“高一跑800米的时候，我才跑到一半，就晕倒了，是我们班几个女生把我抬进医务室的。”
程归看着她一脸郁闷，“来！从今天起，我来陪你练！到时候一定能过！”程归笑着说。
看着他一脸兴奋，姜落虽然不抱什么希望，但并不想泼他冷水，笑着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几天，程归每天会抽出一个小时的时间陪姜落练跑，在她要撑不住的时候，他会迅速来到她身边搀扶她，鼓励她。
200米，400米，600米，800米！姜落拼尽全力，一点一点地进步，终于可以在规定时间内跑完800米。
程归带点小骄傲，“怎么样！我说我一定能帮你过的吧！”
姜落擦着汗，上气不接下气，挤出一抹笑，“嗯，谢谢你。”她对这次的体测也有了信心。
考试这一天，程归想着要给姜落再说几个注意事项，可怎么也等不着她，“不会临阵脱逃了吧，”他想。
但又立刻认为不可能，他知道姜落不是这样的人。
这时，他看见了姜落的闺蜜林粟一脸担心，他有些不安。
他来到她身边，“姜落呢？”
林粟被吓了一跳，看到是程归，有些惊讶，“他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落落了？”
“她发烧了，刚刚去了医务室。”
“怎么会突然发烧？”程归有些担心和焦急，甚至有种想立刻跑去找她的冲动。
“不知道。她还非逞强说自己没事，要来跑800，那脸都红成什么样了还说没事儿，最后还是我把她拽进医务室的。”林粟扶着额头说。
程归虽然为姜落这几天的努力感到可惜，但还是更担心她的身体，他甚至隐约觉得姜落会赶来，当然他并不想她这么做。
体育老师拿着体测表和计时器赶来，“男生1000米，女生800米，开始点名了！点到名字的答到，魏宇”
“到！”
“蒋旭闻！”
“到”
“……”
“程归！”
“到！”
“接下来到女生。”
程归看到姜落没有来，松了一口气。
“林粟！”
“到！”
“……”
“最后一个，姜落！”
“……”
“姜落呢！姜落！没来吗？”
林粟刚想解释，“老师，她……”
“到！”响亮的声音传来，姜落正大口喘气，“呼呼呼，对不起，老师。我来晚了。”
程归看着她，通红的脸蛋，额头上满是汗，嘴唇发白，好像马上要晕倒了一样。他皱紧眉头，心里像被堵了一样难受。
“行，过来吧。”老师并没有注意到姜落的不适。
程归悄悄挪到她身边，“你发烧了，还来干吗！不要命啦！”
“我好多了，再说了练习了这么久，可不能白努力了。”姜落轻轻笑了笑。
程归看着她无力但倔强的样子，也不好多说什么。
“算了，你要是不撑了，就赶紧下来，别死撑。”
姜落点了点头。
“咻咻”体测开始了，学生们纷纷跑了出去，有人直接加速，有人则慢跑，先保存体力。
姜落按照训练时那样先保存体力，她知道自己现在体力不支，她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尽量保存更多的体力，至少要撑到终点。
秋日的早晨是微凉的，露水滴落在微黄的叶子上，反射着日光，一点点将天空照亮。
习习秋风吹着少年们奔跑的脸庞和发丝，汗粒滚落不止却挡不住他们迈向终点的期待。
姜落已经严重体力不支，她感觉头疼得厉害。
还剩下最后100米，姜落感觉周围的事物在旋转，脚下像是踩着云彩，头却很沉重，地面在弯曲，她几近要晕倒。
“姜落！加油！”熟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将她拉回。
她看到了终点线处那个熟悉又亲切的身影，程归正向她挥手，眼神坚定，却夹杂着担忧。
姜落回想起了二人夕阳下奋力奔跑的模样，这一刻，她似乎忘掉了滚烫的身体，忘掉了周遭的吵闹与眩晕，她就看着她的少年，眼里只有他，她只想不顾一切地跑向他。
她跑过了终点线，
“姜落，4分30秒，合格！”
听到了这个结果，姜落无力地笑了笑。
顿时，无力与极度的疲惫贯穿她的身体，腿再也使不上力，她眼前突然一片漆黑，晕倒在地。
学生和老师还没有反应过来，一瞬间，一个身影从人群中跑过来，是程归，他满脸担忧与急切，
“姜落！姜落！”
他不停地呼喊，姜落的双眼却紧闭，他轻抚她的额头，烫得厉害。
他不敢耽搁，将姜落扶起，将她的双手搭在他的肩上。
即使1000米的劳累还未消散，额头的汗水仍不停留下，他现在只想立刻将姜落送到医务室，他感觉心中恐慌，看着她难受的样子，他心如刀绞。
林粟看到姜落晕倒，慌得愣了神，直到程归叫她帮忙，她才颤抖着帮着他将姜落扶起，慌乱的泪水已经在她的眼眶里打转。
程归背着姜落，向医务室的方向跑去，姜落通红的脸贴在他的肩上，急促的呼吸吹着他的耳尖。
他感受到了肩头传来的股股热气，这让他知道姜落现在病得很重，他一刻不停地赶往医务室，心里一直在祈祷着背上的女孩一定要无事。
林粟跟在程归身后，但程归跑得太快，早就不见人影，她只能尽力跑向医务室，姜落是她最好的朋友，她无法想象要是姜落出了什么事，她会难过成什么样。
程归冲进医务室，“老李！老李！”他一边大喊，一边将姜落轻轻放到病床上。
“小兔崽子！进来不知道敲门啊！没大没小！”一个年迈的老人从里屋走出来。
“老李！她晕倒了，你快来看看！”
校医看到病床上姜落生不如死的样子，脸红得可怕。碰了碰她的额头，烫手。
他忙拿来一个冰袋，放在姜落额头上。又给她挂了吊水，盖上被子。
“老李，她没事吧？”程归急切地看着他。
“再来晚点，脑子就烧坏喽！这姑娘，早上就来过，当时烧得还不是很厉害，我给她吃了点药，让她回去休息休息，不要剧烈运动。这才多久，就烧成这样。”
程归没有跟他说姜落跑800米的事，他知道老李脾气差，他要是知道了，肯定要大呼小叫。
他看着病床上的姜落，她紧皱着眉头，汗水淌过她的脸颊，他拿来一块毛巾，轻轻擦拭她脸上的汗水。
医务室内静谧得只能听见吊水滴落的声音和姜落急促的呼吸声，阳光透过窗户打在少女渐渐舒缓的脸上。
程归拉上窗帘，看着姜落逐渐变好的脸色，他松了一口气。
林粟是在姜落挂上吊水后进来的，程归让她不要出声，她也只能静静地坐在姜落身边。
她偶然瞄到程归，看到他一脸担忧，林粟一直奇怪为什么程归会对姜落这么好，“他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她想。
一开始她只是单纯地认为程归是乐于助人，毕竟他一直爱出风头，可看到程归对姜落的种种表现，她又感觉不对劲，如果只是单纯的同学之间的情谊，怎么会比她这个闺蜜还要上心。
看到程归为姜落擦汗，这更让她意识到不对劲。
她知道姜落单纯，从小到大，都是她一直护着她，她一直将姜落当作自己的妹妹。
她也知道程归这个人虽然表面上吊儿郎当的，实际上心思细腻得很。
她不知道为什么程归会对姜落这么好，毕竟平时在班里，他们两个人基本都没说过话。
她只会向着姜落，也知道姜落不能和程归走得太近，他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给我吧，男女授受不亲。”她伸出手递过毛巾。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姜落的意识开始清醒，她缓缓睁开了眼。
她看见林粟坐在身边，眼睛红红的，“粟粟？”她微弱地说，声音很小，带着嘶哑。
林粟看到姜落醒过来，十分惊喜。带着些许哭腔，“落落，你终于醒了，你吓死我了。”
姜落环顾了一下四周，她感觉头晕晕的，又回想起晕倒之前跑800米的场景。
“我……800米合格了吗？”姜落轻问道。
林粟有些生气，“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800米，你知不知道自己小命都快没了！”
“对不起，谢谢你呀，粟粟，把我送到医务室。”
林粟沉默了几秒，“其实……是程归把你背过来的，他还一直照顾你来着，刚刚被老师叫走了。”
姜落感觉自己心脏像是漏跳了一拍，又感觉心里暖暖的，嘴角不知不觉露出了笑容。
林粟刚想问她关于她和程归的事，校医老李却从里屋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