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应元在江阴做过几年典史,且功绩显著,江阴上下无人不知,名望远远高过他的继任者陈明遇,所以当陈明遇提出让贤,由阎应元来接管江阴的大政时,没人有反对,都起誓听从阎应元的领导。
阎应元入主江阴,立刻大刀阔斧变革,他首先清点了全城的人,做了分类,然后老幼、兵民进行搭配,分别派去四面城墙,每面城墙又派一专人负责,这样稳定了城里的秩序,然后收缴财物统一分配,做到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与文人出身的陈明遇做事缩手缩脚完全不同,阎应元可谓雷厉风行,毫不手软,他深知大战之时不同以往,不能事事都去讲理博得每一个人的认同。
陈士英对阎应元大加佩服,我虽不懂这些,但觉得城内之人的表情变化明显,现在见到他们时,已不像之前那样愁眉苦脸。
清兵得知阎应元入城,自不会坐视不理,随即也发动了攻城,但此时的城防已不可同日而语,清兵又是扔下多具尸体退走,而城内的伤亡降低很多。大家都赞扬阎应元统兵有方,对陈明遇让贤也称赞不已。
我时常想提醒陈士英离开之事,但看到他情绪高涨,又不忍心扫他的兴。陈士英甚至乐观地觉得,阎应元到来后,江阴城内士气高涨,又有数万人的战斗力,未必会被清兵攻下,尤其现在南方等地对鞑子更为重要,他们需要大量兵力前去平定,也许围困江阴时间太久,攻不下后就会撤兵。
我知道这绝没可能,劝陈士英千万不要有如此想法,如果他相信我,就一定要相信江阴的结局,绝不可能有改变。
陈士英沉默后说,“等让王荣露出原形,我们就离开。”
我追问:“什么时候?”
“不会太久,阎大人正要在他身上做文章。”
阎应元准备对王荣收网,是因为陈士英查清了王荣向鞑子报信的方式。那天晚上,陈士英跟随王荣上了城头,王荣一直走到没有巡城兵的地方,悄悄向城外射了一箭。等王荣离开后,陈士英悄悄出了城,在城外找到了这支箭,因为箭上的羽毛染成了黑色,能够识别,而箭柄上绑着一封信。
信内是对城里一些防守设施的介绍,和阎应元最近调兵遣将的情况,王荣通敌证据确凿,可以确定他就是内奸。因王荣是武官,起事后也小有职权,他上城头没有人会猜疑,还以为他是认真负责。他一定和城外的鞑子约好,定时会有鞑子兵潜到城墙外,寻找箭尾染成黑色的箭。
阎应元仍未下令捉拿王荣,如果就这样收网,似乎有些吃亏,毕竟王荣泄露了许多机密给鞑子,应该利用鞑子对他的信任,设一个圈套,狠狠地打击一下鞑子,阎应元便计上心来。
我问陈士英是什么计?
陈士英说是一箭双雕,陈明遇把对我们的承诺告诉了阎应元,阎应元准备替他兑现,这次不仅会重创鞑子,我们还会借机逃出包围。
要离开了江阴了,我觉得应该和阎应元见一面,这些日子他奔忙于政务,很少能见到他,更不要说有时间交谈了。但我这次离开,将是永别,虽然阎应元的命运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但我总觉得这是我带给他的,愧疚不已。
那天恰好阎应元召集在明伦堂里议事,我一直悄悄留意着,议事结束后,人陆续都走了出来,阎应元迟迟没见踪影,我觉得这是个机会。
我来到明伦堂外,伸手敲了敲房门,里面传出阎应元的声音,“是谁?”我立刻回答,“是我,阎大人。”
房门开了,开门的是陈明遇,他有些疑惑,“秋姑娘?”
我忙施礼,“陈大人,我能见见阎大人吗?”
阎应元的声音立刻传来,“当然可以,快请进。”
我进了房,看到阎应元站在一张桌前,桌上铺着地图,他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除了陈明遇不再有其它人,二人定是在研究公务,便有些尴尬,“是……是不是打扰了两位大人的正事?”
阎应元抬起头看着我,“无妨,秋姑娘找阎某有事?”
“也无要事,只是与阎大人重又相逢,还未叙旧,就又要分开,小女觉得应该向大人告别,也对大人的帮助表示感谢。”
阎应元愣了一下,“哦,陈公子已经对你说了。”
我点点头,“阎大人,小女能单独和您聊几句吗?”
阎应元还未回应,陈明遇便说,“丽亨兄,那我先去看看他们准备的如何,我们稍后再谈。”阎应元便点了点头。
我待陈明遇离开,便有些悲伤地说:“先生,是小女害了你。”
阎应元又是一愣,立刻笑着,“秋姑娘,是阎某失诺,与姑娘何干?”
“如果不是因为我们,先生也不会如此遭遇。”
阎应元的表情变的悲愤,“这是天意,也许老天都看不惯阎某七尺男儿却苟且偷生,若不保家卫国,阎某毕生所学又有何用?所幸回头不晚,阎某尚有赎罪的机会,你们也许就是上天派来点化我的,我感激还都来不及。”
“若江阴一战,凶多吉少……”
阎应元笑了笑,“姑娘的意思我明白,自古捍权卫道,莫有不流血者,如今我大汉民族面临生死存亡,若能以我等之血,一扫颓势,挽回乾坤,我等便是粉身碎骨,亦可含笑九泉,又岂会在乎区区草命。”
“先生深明大义,小女佩服,如此……小女也便放心了,请先生受小女一拜。”我说完便向阎应元跪拜。
阎应元急忙伸手阻拦,“姑娘不必行礼大礼,折煞阎某了……”
我觉得于公于私这一拜都不过份,若能回到民国,我恐还要去江阴跪拜。
阎应元把我扶起,“姑娘,你可回去准备了,今天我们便将行事,如果顺利,我们会重创鞑子,你和陈公子也会安然突围。”
直到出发时,我也不知道他们的计划到底是什么。我问过陈士英,陈士英说他会一直跟在我身边,届时我听他的便可。我和陈士英都穿着普通百姓的衣服,脸上抹上了泥垢,看起来如叫花子一般,还有上百名和我们一样的人,他们抬着十几个木头箱子,在前面往城外走去,我们便跟在了后面。
此时已是深夜,月明星稀,经过了白天的喧嚣,人累了,马乏了,就连草木泥土也困了,四下里静悄悄的。
城门慢慢开了,我们出了城,什么也没惊动,就像是一群游魂,飘荡在城外,一直往清兵大营方向。但不长时间后,前面出现了大量清兵,似乎在迎向我们,我慌张起来,不由地看向陈士英。
陈士英低声说:“别怕,不会有事。”
清兵果然没有攻击我们,而是给我们带路,我们进了清兵的营地,在他们的营帐间走着,我心里没底更加惊慌,他们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很快,前面的人停下了,我们也跟着停下,一堆人都停在空地上。陈士英突然拽了一下我的胳膊,示意我跟他走。我便随着陈士英往一侧移动,但四周都有清兵把守,我们很快就碰到了他们,一个清兵拦住我们。
陈士英急忙点头哈腰地巴结着,“军……军爷,我……我们尿急,想去那边方便一下。”边说边用手指着前面的河沟。
清兵打量了我们一眼,摆了摆手,示意快走。
陈士英连声道谢,带着我匆匆向河沟跑去。
阎应元的计划是不错的,可惜还是人算不如天算。
阎应元找人模仿王荣的笔迹,写了一封假信,以他的方式射到了城外。信中称,他已说动城内许多富户投降,晚上会带着银两悄悄出城投奔,请清军接收。百姓投诚,没什么大不了的,清军不会看重,但将领们会看重银子,他们出生入死南征北战,不会只为了那点儿军饷,私下掠夺吞并财物才是最大收入,一听有大量金银财宝,肯定会惊动官职比较大的鞑子。
但箱子里装的并不是金银财宝,而是十几箱火药,阎应元倾尽库存制造出的炸药,而抬箱子的人都是自告奋勇的敢死队员,他们带着火镰,在进入清军营帐,等待清兵将领接收的时候,他们悄悄点燃了炸药……
陈士英正是要带我避开爆炸,同时也利用爆炸制造的混乱,找机会通过清营。爆炸可以用惊天动地来形容。据事后了解,一个来接收银子的清军王爷被当场炸死,死伤的清兵人数在千人以上,当然除了我和陈士英,大部分出城的人也未能幸免。我和陈士英趴在河沟里,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如此看王荣颇受鞑子的重视,他报的信竟然没有人怀疑,清军也没做任何预防,真的把我们当成一些前来献银两投降的普通老百姓。
清军营帐被毁数个,场面一片混乱。陈士英拉着我顺着河沟,想混过清军的营帐,路上看到被炸死的清兵,便从尸体上捡了两顶帽子戴在头上。此时这么乱,光线也比较暗,我们这副模样,就没有人注意我们到底是什么人。
但我们的运气实在太背,就在我们眼看要穿出阵营时,一个将领模样的鞑子突然冲着我们大喊大叫,喊的是满语,我和陈士英都听不懂。但他明显是喊我们,我们若不理睬,恐怕会引起他的怀疑。更倒霉的是,他不是一个人,旁边还有十几名士兵。陈士英一定想过杀掉他硬闯,但这么多人他也犹豫了。
我们正不知如何应对,眼看情况要糟,这个鞑子突然又用汉语喊:“你们不去帮着救人,往什么地方跑?”也许他发现我们不是满人,把我们当作了汉兵,好在应对了过去,至少他没有怀疑我们。但我们也不能继续往外跑了,只能折回身往后走,这时那些被炸伤的人正鬼哭狼嚎,不少其它地方的清兵正跑来救援,我们混进了这些人之中,陈士英不时地看着我,示意我不要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