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博无奈地撇了下嘴,“战争是男人的事,为难女人非常可耻,我同意让她走,但这四处都是我们的人,我可不能保证她一定能离开。”
陈士英看着我,“我要亲眼看到她离开。”
我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但我没有更好的主意,所以我只能欲言又止,迟迟没有说一句话,看到陈士英看向我,便做了个非常苦涩的表情。但陈士英却笑了,点了点头,眼神非常坚定,似乎在告诉我一定能成功。
我们都到了帐外,托博让清兵牵来一匹马,我只好接过缰绳上了马。
陈士英用手指着一个方向:“一直向前,记住你要做的事,不要回头。”
我不记得是怎样离开的,马如脱缰一般在荒野上奔跑,我坐在马上随着起伏,眼前却有些恍惚。其实是我的脑子在恍惚,我一直无法判断这样做的对错,陈士英为救我已破釜沉舟,我不信他会真的出卖汉人引清兵去江阴,那么他能做的事似乎只有一件……我不敢去想,这若是事实,他就是为救我而死。
而能救陈士英的人,似乎也只有我,只有我有可能让托博不要杀他,但现在我却在独自逃命。我无法一直承受这种精神折磨,我勒马停住,回头看,没有士兵来追我,看来托博信守承诺。四周也看不到其它人影,清兵都在围攻江阴,没有能力顾及其它地方,陈士英应该看透了这一点,所以他指的这条路并不是可以一直抵达扬州,而是可以避开危险,因为他相信我一个大活人,长着嘴可以问路,一定不会找不到扬州。
但此时,我已不想再去扬州,我不能扔下陈士英不管,那样就算我回到了民国,能心安吗?负罪感会一直跟随着我,我承受不了这份压力,我的人生也不能被这件事影响,甚至一直被它控制。所以若要回去,这件事必须解决掉。
我做出决定,回去,回去救陈士英。如果我来到这个年代是天意,那么我能不能回去也自有天意,我无论做什么都不会改变结果,那我不如做想做的事。
我竟然没有走错路,又看到了托博的军营,我远远便停下了马,先观察一下情况再说。于是我看到大量的士兵在集中,似乎在做出行的准备,心里就咯噔一下,难道陈士英真要给鞑子带路?那他一定是想带进一条死路同归于尽!可托博会上当吗,我觉得他并不是个容易骗的人。
我躲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看到了托博,他骑着高头大马;又看到了陈士英,他也骑上了一匹马,然后就出发了。陈士英在最前面,旁边跟着许多骑兵,稍往后的地方,托博带着大队混合在一起的骑兵步兵,得有上千人。而兵营里仍有士兵的身影出现,看来托博也是做了两手准备。
我回到马上,选好了路,决定在后面悄悄跟着他们,但我不是士兵,更不是一个优秀的跟踪者,我不知道怎么就被发现了,等一些士兵把我围住时,我只能骑在马上手足无措。
我被带到了托博面前,队伍也停止了前进,陈士英被带了回来,看到我后万分惊讶,然后愤怒地看向托博,痛斥他言而无信。
托博却说并没有去追我,是我自己回来的。
陈士英自不会相信,立刻看向我。
我尴尬地点了点头,“我们说好的,要一起去扬州。”
陈士英的表情变的沮丧,继而悲愤无比,突然抢过旁边骑兵手里的长枪,挥舞着冲向托博。但旁边的人太多了,陈士英又怎能冲到托博面前,一堆骑兵步兵冲出,紧紧地把他围在中间,但没有攻击。
托博冷冷地看着,“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没有你带路,我一样能攻下江阴,但没有你,她恐怕就活不下去了。”
陈士英的眼露着杀气,看了一眼满脸悲伤的我,“那我们就一起死。”
陈士英非常清楚,他不可能杀出这么多人的包围,他是抱定了必死的决心,也相信托博对我有好感不会轻易杀我,所以他不受胁迫。
我真的只能眼睁睁看着陈士英在我面前战死吗?我想冲到托博面前,但被士兵拦住,托博也根本不看我,他只紧紧盯着打斗。陈士英已非常狼狈,这么多人打他一个,他连招架都已经困难。
突然,一声巨响,把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因为没有人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等惨叫声传来时,我才看明白,清军的队伍被轰了一炮,当然不会是他们自己的炮炸了,炮是从外面打过来的。从陈士英也惊讶的表情看,他也不明白,显然这不是他计划中的事情。当许多人从四面冲过来时,没有人还有心思再管这些,他们要战斗了,显然有人袭击了他们。
我慌张地不知所措,几个士兵拥着我往一侧走。陈士英看到了,他奋力向我的方向杀来,这时候和刚才的情形已完全不同,周围的士兵有些慌乱,而且忙着应付外面的敌情,陈士英并不困难地就杀出了包围。
陈士英把我身边的几个士兵打倒,抓着我的胳膊,往前面跑去。这时我也基本看清了,从四周冲出来的多是些农民,因为他们拿着的多不是大刀长枪这些武器,而是镢头铁锹镰刀这些农具,而且人数众多,一下子就把清兵搞的手忙脚乱,托博忙着指挥他的队伍稳住阵型进行反击,根本顾不得我们了。
陈士英带着我冲出了清兵的队伍,但还不能算是安全,托博带领的毕竟是精锐的军队,而袭击者显然是临时组织起来的散兵游勇,打了清兵一个措手不及后,很快就控制不住局面出现败势,最后开始纷纷败退。但清兵也没有敢过份追赶,也许托博是觉得人生地不熟怕再有埋伏。
我们随着这些袭击者乱哄哄地跑了一段,然后慢慢恢复正常秩序,这时旁边的人突然都吃惊地看陈士英,甚至有一些仇视的目光。
我明白了,是陈士英的头,立刻喊:“他不是鞑子,是被迫剃头的。”
可我的话好象没多少效果,一群人还是围了上来,议论纷纷,说带他去见陈大人。这么巧又一位陈大人,我相信不会是陈彰武,但如果是他们的领头人,幸许会通情达理,能听我们的解释。
就这样,我们被这些人拥簇着,往一旁走去。
陈大人是个中年男人,四十岁上下的样子,模样看起来很敦厚,他打量着我们问:“刚才是你们在鞑子的队伍里制造混乱?”
我明白了,他们一定是看到了混乱,以为有机可乘才发起了袭击,忙抢着说:“是的,我们是被鞑子抓的,鞑子强迫我们带路。”
陈大人却看向陈士英,这还是个严重男尊女卑的时代,他显然更看重男人,“你是什么人?”
陈士英刚想说话,围观的人群里突然挤出一个人,冲到陈士英面前,惊讶地喊:“陈校尉?是你,真的是你吗?”
陈士英看着来人一脸疑惑,突然恍然大悟,“是你,王荣?”
王荣欣喜地握着陈士英的手,“真的是你,想不到还能再见到你。”说着,王荣似乎觉出自己在喧宾夺主,忙向陈士英引见,“这位是陈大人,原江阴典史,现在我们江阴人共同推举他为知县,领导我们反抗鞑子。”
陈士英忙向陈大人行礼,“见过陈大人。”
陈大人伸手示意免礼,疑惑地看向王荣。
王荣忙说:“陈大人,这位是扬州副守备陈彰武大人的公子陈士英,我过去曾多次去扬州公干,陈公子作为校尉曾与我多次接触,故熟悉。”
陈大人吃惊地看着陈士英,“你们便是随史阁部坚守扬州之人?”
陈士英沮丧了摇了摇头,“我们无能,还是被鞑子夺了城,也未能保护好阁部大人,若不是尚未雪耻,实无颜再苟活于天地间。”
陈大人摆了摆手,“此话差矣,扬州城破,非汝之罪,你们的壮烈事迹,已广为传颂,激励着汉人誓不向鞑子低头,不过你这是……”
我忙说:“陈大人,此事说来话长,陈公子都是为救我……”
陈大人又看着我,“那你又是何人?”
“小女秋翙,一介草民,家破人亡,幸得陈公子搭救。”
陈大人有些明白,点了点头,“此处不是久留之地,两位还是随我们入城吧。”
江阴城?我目瞪口呆,真是阴差阳错,怕什么就来什么。可目前这种状况,我们除了入城还能怎么办?我看向陈士英,征求他的意见。
陈士英点了点头,看向陈大人,“多谢陈大人搭救……”
路上,陈士英和陈大人交谈,陈士英想了解江阴的情况,陈大人同样也想知道其它地方的状态,我在一旁静静听着,便听出了一些来龙去脉。陈大人的名字应该叫陈明遇,也是抗清三公之一,被推举为知县后,便发动所有江阴的人起来抗清,各地乡兵、百姓都加入进来后,他们便在城外各处设置障碍,阻拦清军向江阴进兵,他今天正好出来巡视,结果就碰上了这场战斗。
至于王荣,我是在悄悄问过陈士英才知道,他本是江阴的一名武官,过去有公事去过扬州,两个人接触过所以认识,想不到竟在这时帮上了关键的忙,不然我们恐不太容易说清剃头的事。
我问陈士英,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
陈士英说他其实对江阴也不是十分熟悉,但他知道城外肯定有多处埋伏,所以他想让我先逃离危险,然后带着清兵去撞埋伏,就算死了,也至少拉上许多垫背的,不枉他这一生。
我虽不赞成陈士英的想法,但也无法指责他,庆幸事情已经解决,我们又逃过一劫,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我们竟然还是来了江阴。
陈士英沉思着说这只是权宜之计,我们未必非要留在这里,休整之后可以再离开,怕我误解又说他不是怕死,而是觉得和我去扬州更重要。
我知道,他还惦记着用民国的武器来打赢这场明清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