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边是个小山坡,长了好些马尾松。小山坡过去就是跟何家的交界,何家人的田就在那里。
水流在一片岩石中叮咛往东,到了中游的平缓处再形成一个开阔水域,再下除了小东门外的浣洗处有小片山石外,往下俱是田地。
尾巴溪在下游那片水田的中间处汇入玉带溪。
倩倩洗得有些累饿了。从怀里取出汗巾子包的两个蒸饼,坐在晾晒着绵兜的小岩石上,脚放在水里,边吃边搅着水,逗逗清水里的小鱼。
不时唱着张氏教的小曲子:“月亮光光,月亮球球。十岁奶崽放水牛。水牛过沟,踩到泥鳅。泥鳅告状,告到和尚。和尚念经,念到观音。观音挑水,挑到海鬼。海鬼钓鱼,钓到团鱼。团鱼窝个钵钵蛋(指圆蛋蛋),煮给女仔做早饭。”
同一首曲唱了好几遍。又唱“打掌掌,闹洋洋”、“点子点波罗”、“一箩穷,二箩富”这些还能记住的,又唱了遍怪怪歌,和十二月花歌:“正月梅花不怕寒,二月兰花扑鼻香,……”
好在旁边没人,有人在田里犁田的地方离得又挺远的,她可以自由自在地唱歌玩耍。
有人向她走过来,她听到脚踩在草地上的极细的沙沙声。
她这时是面对着那条从何家过来的小路的,路上没人,右边又是片水洼地,更不可能有人。那么来人就是在她的左边。
她偏头看去,见何济源长身玉面,从一片光明中向她走来。她愣是张着嘴怔了半晌没想起来行礼。
何济源看她这样灿烂地笑了一下,说声:“小娘子早。”
倩倩才反应过来,一把跳起来,手里还拿着饼,急急忙忙行了个福礼,问了安。
却见何济源看了水里的茧一会,一跨脚到对岸去,挽起袖子,拿上竹弓,在水里来回划了几下。
“那个……”倩倩忙用汗巾子把未吃完的饼包起来揣到怀里,跳到对岸,“你不会洗的。”
何济源早把茧子撕开翻过来套在小竹弓上,在水里来回地冲起来:“怎么不会?我家也有养蚕造绵,这些小时都好奇做过。”他看到倩倩的表情,一直忍着笑,“你先歇息下,我来做一会。”
倩倩看他有些生疏地把小竹弓上的绵套取下来套到大绵弓上,找了个话题:“小官人不去上学了?”
“我是来跟周夫子道别的,要到衡州几个月。”
“衡州?”倩倩在脑子里转了个圈,那地名听说过没去过,不知有几里。
“嗯,有两个名士到那里讲学,父亲讲机会难得,要我去听一下。”
“那你不参加府试了?”
“府试已考了。等过两个月才有道试,正好有时间,便向夫子请了假。”
“是哪个名士?”
“茅鹿门,罗近溪(罗汝芳)。(注一)”
倩倩想了下,没听说过。何济源看她一脸迷惘,便解释道:“茅鹿门就是茅坤,湖州府归安人,其现在赋闲在乡,被请来石鼓书院讲学。罗近溪是江西人,现在在家为乃父守制。”
倩倩又是一阵艳羡。石鼓书院呀,真是有钱人,可以去那么远的地方读书,听那些大家的讲学。
她是女子,是肯定出不去的。就算是男仔恐怕也得偷偷地去,回来还会被打板子。
何济源见她黯然不语,把绵兜从大绵弓上取下拧干水分,跟前面几个一起晾在旁边的石头上。
又跨过溪把晒在对面那个大石头上的都翻了个个,方对跟着过来的倩倩小声道:“我走了。”
“噢!”倩倩方回过神来,“何小官人路上保重。”说完又行了个福礼。
何济源摆摆手转过身又走进阳光中。走了十几步后又回过头来,看她还是呆呆的,又摆了摆手,方走向远处等着他的一人二马。
倩倩晓得一定是何济源他们在来路上就看到她,但是右边不好过,所以绕到左边跨过尾巴溪上架在田间的独木桥。
她吃饼的兴致也没了,干脆继续洗绵。这箩绵直洗到日头过顶方洗完,这才把东西收了,牵了牛,赶了鸭鹅回去。
到家后拿了针线把绵兜子顶部串上晾在晾衣竿上,把已晾干的几串收了,用袋子装着。把蚕蛹放在烂筐里晒着。方进入蚕室帮张氏喂蚕,随后又挑着箩筐去采桑叶。
蚕吃的叶子要放凉,否则容易热积生病,所以天热时摘的叶子要摊开放凉了去了暑气才能喂,一定要提前摘才行。
待她手快脚快地把一担半老叶子摘回来,两筐各放在门后水缸两边,还用簸箕晾了一簸箕才提了菜篮子去摘菜。
这时的蒜薹还未摘完,蒜头还在长,便拨了那些长成了的蒜苔,拨了把蒜苗。
在旁边的花椒树上摘了把嫩叶子,掐了些葵菜尖。去井边把菜洗了,回来做了焖蒜薹。
把前天禹寿和尧寿犁田时抓回来的鳝鱼,抓了一把投进热锅里,加盖烫死后再放油煎。然后放点切碎的酸豆角、酸姜片、芥菜籽进去炒好。
又加了点花椒叶子,煮了个葵菜汤了事。
她盘算了下家里的肉食存货,还有十几条各种腊肉。前段时间禹寿和尧寿晚上照鱼得来的几桶鱼里,除了煎了吃的大都做了烘干鱼,不知够不够。
家里到了插秧割禾季总要请雇人来帮忙,不然时节赶不上。请雇人时是一定要饭够肉够的,总不能在伙食上克扣,这也与乡风不符。
看来后面抓回的黄鳝泥鳅也不能全鲜食了,怎么也要留些烘干备馔。想到这些,她便出门到门右边的大箩边,掀开上面的稻草观察黄豆的长霉情况。
现在豆子上面长的长长的白毛已消了一半,再过几天等白毛变成黑色全消了,就可以加盐酒放进坛子里腌了。
她在做豆豉时还顺便买了几块豆腐切成块一起放在外面发,现在也长了白毛了。
想了想,拿了个大木桶出来,量了五升豆子倒进去,挑了一桶多水回来泡着,准备做酱油。
尽管谷雨的时候做了一斗豆的酱,现在已存在缸里,顶着斗笠晒在外面,每日午时无雨时便用勺子搅拌一番。
注一:茅坤是有记载的到过石鼓书院讲学的,但时间不详。嘉靖后期其赋闲在家,是很有可能到衡阳讲学的。
罗汝芳是泰州学派的主要人物,没有记载到过这里讲学,不过嘉靖四十四年后其回江西为父守制,到万历元年启用,中间的六七年时间肯定不会闲着。
他又喜欢率弟子到处游学,到过石鼓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这里权当来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