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下午她先挑着一担灌木柴回来,牛还在地里食草。走近北门时,看到几个人牵着马向看门的炼强公公问话。
炼强公公已经很老了,不仅背驼成罗锅还耳背,其实已不能完全胜任守门之责。但他一直以来靠着族中分发的米粮过活,总得找点事做,是以跟另一个叫运开的一起守门打更。
几人向炼强公公比划了半天,炼强似乎还是没明白,正好她挑着柴禾过来,几双眼睛大老远地盯着她请她帮忙的样子。
还离得有二三十步呢,一个眼尖的就看到了她,大喊着:“小娘子,原来你是这里的呀!”颇为兴奋的样子。
倩倩走近一看,原来是借她书的那两个小官人和双喜及另外一个小厮,便笑道:“你们是找哪个呢?”
“咳!我每来找贵村的一个同学,跟老人家讲了半天都没弄明白。”那个姓黄的小官人先作了个揖,后面才解释,“姜玉喜晓得是住在哪里否?”
她是知道有一个童生在濂溪学院读书,住在祠堂下面,但自己很少到那边去,也不晓得具体位置,只好老实回答:“人是有这么个人,也是在那个学校读书的,便是他家房子的位置嘛,奴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既然找到这里,总得让你们有住的不是。一共才这每几户人家,还不容易找?不过你们来之前没跟他说一下的么?”她面向黄何二人。
“说是说过的,不过记不太清了。”黄小官人不太好意思地咧了下嘴。
她笑了笑:“我带你们进去,帮你们找到吧。”
那个何小官人自从她来了后就看着她,一直没说话,这时才作了个揖道:“那就麻烦小娘子了。”
她的双丫髻上戴着看牛时闲来无事编的一个千里光和野菊花的花环,没有摘下来,此时看他们的样子,觉得没有摘下来有些不妥,但都看到了,也就罢了,继续戴着吧。
一行人顺着小路下坡,经过自家的柴棚时,倩倩先进去把柴码在旁边。她家处于村子的外围一点,从北门到她家没有石板路,而过了她家后便是石板路。
才绕过坡边的一棵麻梨树,姜玉喜便寻了上来,几个作揖后又是一阵寒暄。
“仆都怕两位朋友找不到路,在门边等了好久,正好有事回来了一下,没想到就到了,没有等蛮久吧?请请请……”一连说了三个请字。
何小官人微笑着道:“没有,就是进来时碰到点事,还好这个小娘子帮忙解决了。”
然后对着倩倩道,“麻烦小娘子,请回吧!”
倩倩巴不得快点离开好去赶牛回来,便行了个礼,快点走了。
她随着众人把牛赶回来,在牛栏边将上午割的水蓼草点燃,压点黄荆叶子,熏着蚊子,用把破扇子扇烟进去,然后给牛全身细细篦了几遍牛虱子(牛蜱),特别是耳朵,腿间那些褶皱多的地方,放了草,才把牛赶进去。
那篦下来的蜱虫则用旁边的铁扫把扫进火堆里一把烧了。一到家,竟然除了张氏就没人了。
“他们都去哪里了?”倩倩奇怪,边问边洗手准备切桑叶,桑叶是傍晚其他人摘回来的。
“玉喜来了两个同学,说要买点杨梅下酒,你公公和爹娘、柏崽去打杨梅了。”张氏回着,把切好的晚豆角放进锅里炒,豆角在锅里嗤啦啦地响。
倩倩趁着天光把桑叶切了,装在小箩里给蚕添了叶子。然后用碎米、谷糠、稗子拌了点蚕蛹粉喂鸡,用瘪谷和稗子喂了鸭子,才在猪食里拌了米糠喂猪。
饭菜煮好了人却还没有回,倩倩不放心,燃了个火把去接。
出了南门没多远就看到祖父、父母一群人拿着竹子杆、箩筐一类的,点着火把走过来。
一家人汇合了,进了南门后运开方将门闩了。
“你出来做什么?难道我们这每多人还怕丢了?”何氏嗔道。
“你们人多,只有一个火把,哪个晓得会不会丢呢。”倩倩顶嘴。
须知他们一群人里只有柏崽拿着个松明火把,她还接错了?
天开先把杨梅给玉喜家送去,婉拒了夜饭的邀请,回来一家人吃了饭。
这天月色仍然极好,像个缺了一小块的大月饼挂在天空。
倩倩洗了澡后跟着一群女孩子在村墙里抓了会萤火虫,这是夏日和秋日她最喜欢的活动之一。
将萤火虫抓到自制的白麻布囊里,纺纱时挂在旁边照亮,睡觉时挂在蚊帐外面取光,有趣得很,白天再放掉,也不算杀生。
然后回来跟往常一样纺纱,左边的竹竿上就是挂着新抓的萤囊。
此时大多数人家的主妇忙完了家务,都在纺纱织布,哐当咯吱声不绝。
却说何济源和黄立魁在姜玉喜家中用的晚饭。
山中人家就算是殷实之家,饭食相对这两个出身于富庶的年轻人来讲也粗粝了一些,何况两人到这里本不是为了吃饭。
何济源将就吃了些后便下桌,洗浴后换了干爽衣裳,跟还在吃的众人说了声要四处消食走走,也不提灯不让双喜跟着便出了门。
路上碰到两个十几岁的小女子,各手提一个萤囊,说话着走近来。
“我看你这次抓得还蛮多的,比我的多好多。”一个带点羡慕。
“这是在水边抓的,鞋子底都湿了,手上好几个蚊子包。不在水边哪有这么多呢。”那个萤囊亮一点地说。
“最可恨的那个倩倩,每次都抓得多,也不分点给别人。”萤囊小点的那人嗔道。
“你想多抓点,也像她一样钻刺蓬子,钻水边,给蚊子咬呀。你既怕蚊子,又想多得,还这怕那怕的,哪有这每好的事情。”后面那人反驳。
原来是抓萤虫的小女子们回来了,他心中微笑,觉得因为这点小事起争执很好玩。
“倩倩还讲睡觉的时候把萤囊挂在帐子外面,可以当灯用,起夜不用再点灯。我今天就把这个萤囊挂在房间里。”不知是谁说的,两人渐渐走远。
皓月当空,夜色清凉,青石板路上洒了层朦胧的白色光线。
妇女们把纺车、织机或搬到门外有月光的地方,或在自家院子的天井中,三三两两,咯吱咯吱地边纺纱织布边聊天。
纺织娘和蟋蟀应景地吱吱叫着。景色如此和谐,行走其间,烟火气十足,却也有种说不明道不清的美,“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也许就有些像吧。
何济源顺着石板路走走停停,或欣赏月色下的烟树,或观瞻翘檐下的粗粝砖雕,有时候觉得挂满紫色果子的女贞子树月色下的影子竟然也很不错,可以用来作水墨画的摹本。
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坡上,再从坡上沿路下坡,再上坡。在一个转弯处听到一个老人说:“青青,不要看多了,小心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