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朗诵经声传入秦临的耳中,虚虚渺渺,影影绰绰,听不真切,他呻吟一声,掀去了盖在脸上的被子,睁开眼睛,然后看着上方的屋梁发呆。
“原来,这不是梦!”秦临茫然自语。
这已是他回来的第七天了,每晚,在睡梦中,他都会梦见玉虚峰上诸事,直到第二天清晨醒来,费一番功夫,才明白已身在昆仑山上的启灵堂中,而他已是太乙宗正式入门墙的弟子。
成为宗门三代嫡系弟子,也只是时间问题。
秦临整理好仪容,手上拿了几本书,走出门外。
启灵堂位于落羽峰上,峰上景色清静幽美,百鸟低鸣,倒是个修行的好地方。
堂中现场百余名弟子,都是已经过开山的磨炼,到此再求精进。这些弟子每日都有三四门课,是由宗门中的前辈仙师开授的经学、见闻和法术等各类课程,但这些课程占不了太多时间,他们大部分时间还是在自学。
经过开山的磨练,这些弟子倒是自觉得很,秦临起的已是颇早,但信步走来,在草木掩映之间,已有不少师兄弟在诵经练气,显然已修行有一段时间了。
秦临找了一个比较清幽的地方坐下,先修炼了一会,待功行圆满之后,便背靠在大树下,拿出一本书来静静阅读。
这些都是当时他下玉虚峰时,白雪特意嘱咐他要看的书目,他自然不敢懈怠。这些书他大概都囫囵读了一遍,很多都是泛泛的经文,对修行其实并无直接的帮助,但却破有精心凝神之效。
这些时日,他最用心的还是理解白雪所传授的化气篇,其中各类精微法决,有些他之前就已无师自通,但那时毕竟不成系统,此时贯通一气,倒别有一番所得。
最近几日,他已经把下一步修行的关口预想了几次,若有滞碍,却也不急着查书求证,而是先以云纹、霞纹等法门印证,甚至以阿鼻书上的法决互参,等到有了自己的答案,再求证于书,互较优劣。
如此,修行的进度便慢了下来,但每一步都走的扎扎实实,从不因为境界上的狂进猛取而有菱角分明、用力青涩之感。
此等稳重,即便是修行有成的前辈仙师也大半有所不及,而这正是秦临胜过他人之所在。
待想通了一个小小的滞碍之时,已接近正午时分。他收了书卷,不疾不徐地走了回去。路上有不少师兄弟见他之后,眼神总也忍不住往他身上转悠,想必是因为他七年攀峰之举惹来的麻烦吧。
秦临也不在意,他在人群中一向不缺礼数,从不得罪人。说他圆滑也好,温和也罢,这种处世方式,却是最适于在人间生活的,这也正是秦临现在的处世之道。
山上都是修行有成之辈,辟谷有道,每日一餐清水鲜果便够了。秦临随手拿了一个果子,也不着急吃,只是在想下午的打算。
正想着,便有人来说宗主传见。
秦临随着来人到了宗门重地观止峰。这观止峰上,也只是在最高处建了一座道观,道观精致却不甚雄伟。重重屋舍花木掩映,偶有清流溪水宛转其间,倒似桃源之境,朴实自然。
平日里,修道有成的就在里面静坐,修道未成的就在观外各处精修,只有当宗门商议重大事项时,才集聚观中。
此时,在道观中,宗门自宗主以下的修道有成之人,只要在山上的都在其中。
当然,这不是为秦临而劳师动众,听带路的师兄说,还有其他一些事项。看来,秦临入门一事,也仅仅是附带而已。
初踏上峰顶,秦临还不觉得有何神奇之处,但走了几步,忽地看到身形之外浮云掠空,心中却是一动。
此时再仔细观察此峰的布置,却发现有些溪流、花木、建筑的驻点流向似曾相识。
花了一番心思,才想起这原来是云纹禁制的一部分,不过似乎与其他各类禁制杂糅在一起,更深奥复杂得多,似是而非,但威力显然不是秦临所能想象的。
两人又行了一会,来到一间房外站定,带路师兄高声道:“诸位仙师,弟子奉命携秦临师弟到此。”
屋中,一老道回了一句:“秦临进来吧,旁人且去。”
秦临深吸了一口气,上前两步,道:“弟子秦临拜见!”
言罢,才轻轻推开房门,迈步进入。
屋内采光良好,却布置简陋,只地上放着几十个蒲团,此时坐了有二十余人。
急切之中,秦临也数不过来,只得将目光看向中央位置,那里居中坐着一人,想必便是宗主玄邈道人了。
秦临不敢多看,只觉得那老道士眼神清澈见底,从那之中,彷似能看出自身内心的污垢。而且,他脸上表情也是沉静无波,让人无法探知其内心的想法。
莫测高深,高深莫测。
秦临忽然感觉到丝丝的紧张,这情绪突如其来,却一发不可收拾。没办法,他心中藏着的秘密实在太多,无论哪一个被发现,对他而言都将是一场灾难。
这里的任何一个人,吹口气便能让他万劫不复。现在的他,就像一只小小的蚂蚁,正面迎上隆隆奔来的大象群。
他向房间中央行了几步,每一步都是如此沉重,彷佛千斤巨石压在背上。到了一个适当的位置,他一拂衣袍,下跪行礼道:“弟子秦临,给宗主及各位仙师请安!”
话音在房间内回荡,余音袅袅,良久不息。他低垂着头,看着地面上青砖的纹路,似乎这儿也有禁制……
“禁制?”
不知为何,想到这个词的时候,他脑中忽地一阵清明。也许是恐惧到了极致,只剩下麻木,而从这麻木中生出来的,却是最反常的平静。
此刻,秦临像是卸下了千斤巨石,本已离他远去的世界,再度以他为中心旋转起来。
他找到了真实的感觉,连膝盖上因重重跪下产生的疼痛感,都是如此清晰。
便在此时,玄邈的声音响起,清雅柔和:“秦临,你出身侯门,心志却能如此坚毅,很不容易。你且抬起头来!”
秦临平静地抬头,但与玄邈道人的目光一对,便低垂下去,不言不语。
玄邈点了点头,又开口道:“此子以大毅力,攀峰十八万余里,可说是二代祖师之下第一人,依照门规,收他为入室弟子,尔等可有异议?”
全室寂然。
玄邈略一点头,继而道:“如此,这事就算通过了。再说下一件事,白雪与我说这孩子是修习太玄经的上佳根骨,正逢此法决传承不旺,我欲让他修习此法,你们可有要说的?”
太玄经?!
秦临瞳孔猛地睁大,心中激起轩然大波,但旋即便被压了下去。
这个日夜梦寐以求的法决,难道就这样要到手了吗?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室内略静了一下,接着便有一个女修答道:“宗门只有大师兄和明月师妹修习此诀,明月长年不在山上,那便是让大师兄开门收徒?”
玄邈微一颔首:“我便是这么想法,明儿,你觉得如何?”
这次沉寂持续了更长的时间,便在秦临都有些撑不住的时候,才有一个慵懒无力地声音答道:“师尊吩咐,弟子没什么好说。”
“这便是答应了?”秦临心中一动,但为何竟从此人话语中听出丝丝怨意?
还有,这样的答法,也颇为不敬,但看屋中各人的反应,却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这人便是昆仑七剑之首——“游龙剑”姜明吗?
玄邈似微笑了一下,又追问道:“如此,你便是答应了?”
“指点关窍之类的事情,弟子还做得来!”姜明懒懒的说道。
若换成旁人,这话说起来还颇有几分傲意,但由此人口中说出,却令人感觉有气没力,敷衍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