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红口白牙掷地有声的放话,说起赔命和赔腿时,仿佛在安排旁人的性命和四肢,上唇一碰下唇,无比轻松。
唯独眼中目光炯炯,透着坚定和疯狂,与皇帝遥遥对视,一点也不肯退缩。
做好了必死准备的金时,像在濒死的冬夜一口饮下去一盅热汤。
分不清是温暖的满足还是滚烫的恐惧,只是霎时热泪奔涌。
他抖着唇抬头,漫天飞雪的夜,没有月光。
薄薄一层雪光中,他丰神俊朗的小主子仿若神只。
金时想,哪里值得呢?
他只是被家人卖掉换几袋大米的卑贱之人,短短的一生中,从未享过谁不顾一切的偏袒。
可他的小主子,他高高在上的小主子,却是天底下第一个真心待他的人。
他多么卑贱啊,他的一条命,连他小主子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小主子却为救他而性命相挟。
金时喉咙深处尽在发颤,有浪在推。
所有言语和声响像海岸的沙砾,被浪潮推得堵在一处,哽在喉头,不知从何说起。
他暗暗发誓,有太子殿下这句话,他会拼命活着。
哪怕日后刀山火海,他也万死不辞!
金时这边感动得涕泪横流。
皇帝却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得,以死相逼真是无往不利的招。
宫外有人在开班不成?不然怎的一个两个全学的同样的路数?
疑惑完,皇帝不由讥讽一笑。
和他家这逆子相比,窦阁老附赠的罢工倒颇有新意。
这逆子使个拿捏他的招儿都是别人玩剩下的,饭桶。
皇帝朝身后招手,王悯出列,脚下蓄力要往屋顶窜。
王悯练的是南少林腿上功夫,轻身功夫也是宫中独一份的厉害。
但崔诩根本不慌,一撩袍子,二五八万坐着,哼声道:“父皇,世上死法多得是,儿子摔不死也可以药死、噎死、溺死,总归儿臣想死,您拦不住。”
皇帝掏了下耳朵,确认自己没听错。
再抬眼聚焦,瞥见逆子说话时的神情和气势,只觉得半点不像年仅九岁的、从小被灌输为君之道的小太子。
分明是街上一抓一大把的街溜子。
“有出息。”
皇帝咬牙切齿,今天被威胁多次,人已麻木。
只是这小混账要死要活的样子可真体面,比他被威胁的样子体面多了。
如果这小混账不是阿婵生的,不用其自己寻死觅活,他先动手结果了这逆子。
皇帝吹了吹胡子。
他与阿婵,年少相恋,却迫于形势不能娶为元妃,阿婵等他三年未嫁,又以女官的身份陪在他身边多年。
直到他铲除了沈氏一族,才得以相守。
他心疼阿婵这些年的辛苦和委屈,待他们的两个孩子格外珍惜。
颇有惜时唐太宗待长孙皇后所生之嗣的意味。
可他生不出贴心又懂事的李治和李明达,只有来索命的崔诩和崔月恒。
真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皇帝寻思他岂能被儿子拿捏,今日必须给这逆子好好治治病。
于是他偷偷朝王悯使个眼色。
这边还没来得及行动,那边崔诩已经梗着脖子站起来,抬腿就往狻猊兽首上站。
皇帝一惊,这逆子来真的?
“不是,父皇还什么都没干呢!”
这不是犯规么!
忙又使眼色叫王悯退下。
眨得眼皮险些抽筋。
屋顶上,崔诩踩着兽首一手叉腰,睥睨四方。
“您想干嘛?哦,没事儿,您只管干,反正您还剩六个儿子。”
崔诩脚尖点了点兽首,接着说:“您风华正茂,王静妃才给您生了七皇子,只要再努努力,多生几个不是问题,届时,少我一个也不少。”
“……”
皇帝老脸一红。
这逆子倒是什么话都敢说,他是在教育还是埋怨他老子?
扫一眼低头做鹌鹑的宫人和侍从。
被气得快忘了自己来做什么,恼羞成怒道:“你娘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