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秀叔叔没回自己家,和往常一样在我家住了下来,平时父亲打铁他就拉着风箱,他们打铁累了就在大树底下的水池里泡一泡,也不急也不虑,他们干活就是干活,喝酒就是喝酒,温和而从容,并不烦恼任何事情。
时不时会有贵族小姐来父亲这里打铁,说是打铁其实就是为了看一眼这个高大俊朗的帅哥,像父亲这样既能作诗写文又能抡锤打铁的汉子,更兼思想高妙玄理幽深,弹琴炼丹无所不通,老天似乎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给了他,以至于让他觉得世上除了情感没什么值得珍贵的。
好在面对这些笑地像花一样的少女,父亲一直都是不咸不淡,仿佛对面站的糙汉子和美丽的妙龄女没什么区别,但这种气质更引得一堆人犯了花痴……
父亲索性袒胸露背捉起虱子,在噼里啪啦一顿挤之后,那些女子便会歪歪嘴灰溜溜离开了。
父亲就是这么一个奇奇怪怪的人。
这一日来了一位骑着高头大马身着华丽服袍的人,一些衣着华丽的文人也相继从身后的一辆马车上下来,他下马后先是呵呵一笑,对着铁铺行礼道:“奚先生在吗?颍川钟会素闻大名特来拜访。”
父亲继续咣咣砸铁,向秀叔叔仍旧不紧不慢地拉着风箱,仿佛什么都没听见,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在周围弥漫,仿佛打铁呼风的声音都瞬间消失了。
身后众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敢说话,有些隐隐在等着看笑话,开口那人面色铁青咬着牙却也只好等着。
良久之后仍旧没人理会,那人背后亲兵看不过去,欲绕过众人上前理论,只是他不想丢了身份便伸手拦了下来,我看到那人因为被羞辱而涨红了脸色,站在路口进退不得,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我仿佛看到他浑身都在冒着烟。
父亲继续在抡锤,好像那人在不在有没有说话都影响不到半点,来人强压下怒火,深呼吸好几口气后终于是咬着腮帮子转身上马了。
“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
就在他即将离去时父亲嘴里冷不丁钻出这句话。
来人扬起头故意没看父亲,淡淡说了句“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策马转身离去,身后的文人也都立刻转身跟上,想是也怕尴尬。
此时一个村里的懒汉抱着一坛酒跑来嚷嚷道:“奚康,我弄了坛酒,帮我打把斧子吧。”
父亲点头微微一笑道:“好,有酒什么都打,来来来,先喝酒再打。”
父亲拉着懒汉和向秀坐在一旁开始喝酒,一边喝还一边问懒汉他妻子回来了没有。
骑马那人走之前转过脑袋鄙夷地看了一眼父亲,那眼神仿佛在骂粗话,也仿佛在嘲笑。
等懒汉走后,我走上前问父亲:“父亲为何对那人如此无礼啊?”
父亲刚喝完酒心情不错,开口答道:“你小子怎么也整天搞仁义礼那一套啊,算了,你喜欢什么都好。至于那人嘛,他叫钟会,名门之后,从小也聪明,但我就是看不上他。”
“为什么?”
“我跟你说过匿情者吧,他们把道德修养当做求名利的门径,所做皆非出于本心,为了心中的名利而隐瞒意图刻意伪装,如此伪而诈,实在是最大的祸害。
钟会为人匿情,高傲又自卑,心虚而情怯。
他曾写了卷《四本论》想要听我的意见,可却只是偷偷摸摸扔到院子里就跑了,他也算有才情,但他所谓才能和品德是相合的,无非就是想为位高行偏者正名罢了,或许是知道会被我骂才跑了吧。
关于他幼时有两个典故,呵呵,‘汗不敢出’,‘偷酒不拜’,藏头露尾一鼠辈,想利用我又不敢面对,怎么配我正眼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