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木又从书柜的深处翻出了那本日记。

日记本封面上画了一只青色的鸟，南木记得是在乔笙要转学到青城中学前自己送给她的，想不到，兜兜转转一圈后，以遗物的形式又回到了自己手上。

承载了好友生命的重量，是自己一度不能承受之重。

南木重新鼓起勇气翻开，封面下的首页是自己稚嫩的笔触“彭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赠友人，乔笙”，那时的自己总爱借用古人的语句，酸滋滋的效仿先人的口气，表达一些似是而非的意思。

第一页：

20*0年9月13日阴雨

今天是转学的第一天，从早上开始就一直下着雨，最讨厌这样湿漉漉的天气，就像转学这件事，你可以尽情讨厌，却无力改变，可能这就是成人的世界吧。

南木你说过，当我们无力改变，那就放过，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我的力所能及，就只剩下学习了，努力学习，保证成绩，遵守和你的约定，大学见！

传说中，青鸟是为西王母传信的神鸟，希望能为我带来福音。

南木颤抖的手却怎么也不敢翻开第二页，只匆匆的翻到了最后。

日记的倒数第二篇：

20*1年5月29日多云

今天分配考场了，日子好像终于熬出头了。

南木，原想着可能高考后，我就可以摆脱这一切，把高考当成一个拐点，虽然以我现在的成绩，已经不能实现我们的约定了，但是我还可以考到一个遥远的南方城市，过一过与人无关的生活。

南木，你信轮回吗？我和她竟然分到了一个考场，她笑着走过来，就像我转学那天，笑得温和无害又轻柔，然后，她悄悄对我说：别天真了，你以为离开这里就自由了？不管到哪，你都是个婊子…

我能自由吗？

可能十几年过去了，那些在那间教室施暴的人，和坐在那间教室看的人，都已经走了，只有我还留在那里。

施暴者总会忘了自己的邪恶强大，忘了口无遮拦，也不会记得毫无保留的暴虐，那些被毫无负担暴力释放的恶念都会被时间抹去。

可你知道吗，南木，那些恶念刻在了我的身体上，我好像没有信心能忘掉这里，忘掉这里发生的一切。

忘掉这里的唯一办法，可能只有死亡。

日记的最后一页：

20*1年6月7号阴雨

我感到悲伤，却一直笑个不停，吃饭时候笑、上厕所的时候笑、连答题的时候都在笑，直到昨天，一个热心的监考老师问我，是哪里不舒服吗？可我没觉得哪里不舒服。

我也对着她笑，她却不敢再冲我笑了，她这两天连看都不敢看我，更何况以前那种对我意味深长的笑了。

我想，我应该早一点对她笑的，早一点，一一奉还。

南木，你知道，我最喜欢晴天了，蓝色的天青色的鸟，多好看。

可是，就连最后一天，命运对我都如此吝啬。

一直在下雨，好讨厌，羽毛会被打湿。

没办法，我只能选择今天，打算等高考交完卷，这样也不会影响到其他参加高考的同学们，希望我没有打扰到他们。

在决意去死之后，那些伤害的痕迹竟然神奇的渐渐淡化了，可是被爱就成了最大的负担。

南木，这几天我总能想起和你们在一起的日子，那些发着光又遥远的日子。

你说过，一辈子能努力的事情太少了，不能决定生，不能预知死，唯一能做的就是怎么活着。

可我要悄悄告诉你一件事，当不能决定自己怎么活着的时候，就能预知死亡了，我现在唯一可以做到的是，可以决定怎么去死。

南木，对不起，当我做出决定的这一刻，我觉得好轻松，我这一辈子没有亏欠谁，唯一对你抱有歉意，我失约了，不能一起上京大，是我此生唯一遗憾。

可是，我知道，我真的回不到以前了，真的无法补足这个遗憾了，只能留待来生。

如果有来生的话。

那段时间，很多时候我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有时候手和脑袋又抖得像筛子一样，鼻涕眼泪糊一脸，想起那些孤立，漠视，辱骂，扭曲……又止不住的干呕，可有些东西就像呕吐物，怎么洗也洗不干净，好不容易洗掉了，味道还一直恶心着你，又是一阵麻木、脱力，除了躺在床上瞎琢磨，发呆、流眼泪、连自杀的力气都没有。

现在，幽暗漆黑，未来，一片空白，而过去，太久远了，那是遥远到回不去的距离。

还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吗，我叫乔笙，你叫南木，你说乔生楠木，缘分好奇妙。

你是楠木，内心强大坚韧的楠木，我却不能做乔生，生而强大。

如果有下辈子，希望不再生而为人，你如果是楠木，我就作青鸟，把巢筑在树上的青鸟。

青鸟飞过了天空，又不甘心了无痕迹。

南木，我终究还是自私的，留给你的，只剩下悲伤的故事。

我喜欢看你写的故事，温暖而强大，你为我写一个故事吧，我当主人公，往后，就能活在你的故事里了。

合上日记本，南木泪流满面。

日记本中间的记录凌乱不堪，自己却没有再次翻开的勇气，有些残酷，连成年人都望而却步。

*****

一个半月的时间，陆绪天天往京大图书馆跑，“偶尔顺便”找南木“探讨”一二，积极学习的劲头和学生时代简直不可同日而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