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早些时候,神策府。
“咱们可以启程了。唔……我打算重游几处故地,酹酒一杯,缅怀旧事。”
“你以为自己的身份是观光客么?”
“我可以是。”语气是不容置疑的自信,镜流的确有实力这么说。
彦卿闭目扶额。
“小弟弟,不要愁眉苦脸的。我已向联盟自首,便不会背弃诺言,一走了之。何况你家将军也答应了我的请求。”应付完彦卿,镜流转向丹恒。
“而饮月,你要和我同去,不可以拒绝。无论你对自己的前世是否在意,收下我的信,便是答应了我的邀约。”
“……带路吧。”丹恒当然不会拒绝,他选择赴约就是为了彻底解决这件事的。
“从哪儿开始呢?是先去「回星港」?还是「工造司」?”镜流似乎有意提起一些昔日记忆的碎片,回星港和白珩有关,工造司和应星有关。
“有好多回忆啊……可它们在我脑袋里转呀转,怎么也抓不住……唉……仙舟人寿至千岁后,每活一日便像是背负着山峰,辗转于迷宫。”
“选个地方而已,有那么难吗?我替你选吧,就去回星港。”
“哈哈,小孩子就是有活力呢。就依你说的办。”
一段时间后,回星港。
“若是要看星槎,在玉界门边上抬头就有的是。为什么要大老远跑这儿来?”
“小弟弟,你可听说过狐人飞行士「白珩」的名字?”
“白珩……白珩……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见过……”
“白珩……飞行士……”
丹恒口中复述了一遍这两个名词,一缕记忆的流星闪过,带着呼啸的风声,带着某人惊慌失措的声音——
“星槎撑不住啦!龙尊大人,你那么能耐,就快些在它散架前接住咱们啊啊啊啊——”
少女的声音截然而止,连一丝回音和残迹都不曾留下,却让丹恒突然生出一点悲伤,直勾勾刺痛了龙心。
“……”
“饮月,若是想起了什么,不妨说来听听。”
“她……似乎是「饮月君」的战友。”
“是战友,也是朋友。是饮月的,也是我们的。”
……
鳞渊境,显龙大雩殿之下不远处。
“嘶……”
阿碧莉维茵身畔的女子忽然捂住头,在她的脑海中突然划过了一位持明的身影,逐渐由虚化实,和本就立在那里的白发剑士和自己站在了一起——三人身影旁还留了两个人的位置。
“怎么了,白珩?”阿碧莉维茵有些奇怪白珩的反应。
“不,没什么?”白珩恢复到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心里开始有了对阿碧莉维茵的怀疑。
「这几个人,并不是阿碧莉维茵口中的我的仇人,反而好像是我的……挚友?」
……
斩杀了路上残留的孽物后再走一段距离,彦卿带着两人来到了星槎生产流水线前。
“……啊,我想起来了,「白珩」这个名字,我在书中读到过。”
彦卿带着镜流和丹恒来到操控星槎生产的机关前,忽然想起那尘封在记忆角落的记忆碎片,回应了镜流的调侃,说出了那本书的名字。
“……《涯海星槎胜览》,作者就是这个名儿。”
“不错,白珩就是写下那本游记的人。”
说是游记,实际上却是白珩驾驶的星槎在许多不同的世界坠毁,在等待救援的过程中给自己找点事做,就将当地的物种、生态等等记录成册,整理后出版,如此种种便成了这本书的主旋律。彦卿也很感叹白珩每次都能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的运气。
镜流听罢也慨叹道:“是啊,她的运气从来都坏得惊人。但凡驾驶星槎出征,不是阴差阳错被丰饶民的巨兽当点心吞下,便是在敌人的大后方坠机。经她之手的星槎没几艘能原样返回,天舶司的人背地里都称她是「星槎杀手」。”
“她那张乌鸦嘴也是,连蒙带猜说出口的坏事,十有八九都要应验成真。一来二去,云骑里敢和她同行的人也不剩几个了。可唯独在活命这件事上……她的运气又好得惊人。无论怎样的艰险,她总能逢凶化吉。”
一提起白珩,镜流仿佛打开了话匣子,开始滔滔不绝起来,旁人一听就知道两人就是相当熟识的朋友。虽然如此,镜流的话语中满是惋惜和悲伤,再联想到这艘星槎是为了给白珩补一场「慰灵奠仪」……丹恒和彦卿都选择了默默听完。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希望这艘专为「星槎杀手」造的船,也能像她一样回归星空。”
星槎的流水线嗡嗡工作起来,很快一艘簇新的星槎便缓缓驶入空港。
“你瞧,星槎已经长成了。”
“离开罗浮这么久,我终于能来同你道别了。”
“那位白珩前辈……后来发生了什么?”
“后来啊……应该不用赘述了。今日我们立于此地,便是为了追悼她的结局。”
镜流忽然转身问丹恒:“饮月……斩绝「倏忽」那一战,你还记得吗?”
不必再寻根问底了,镜流这话一出,彦卿便已经明白后来发生了什么,那位飞行士白珩,在对阵倏忽的战役中牺牲了。
丹恒沉默了一会儿,丹枫的记忆碎片并没有出现,在自己的记忆中搜寻片刻,开口道:“丰饶令使「倏忽」纠集大军,进犯联盟……我在幽囚狱中读过这段史籍。”
“看来你重生后也想寻回自己前世的经历么?只不过这些都被人抹去了。丰饶令使倏忽兵锋犯境,血战后的去向却语焉不详,连他遗骸的下落都不见记载。”
“我来告诉你,那一战,白珩这个傻瓜终究还是耗尽了帝弓所赐的运气。她只身陷阵,令联盟士卒得以冲破倏忽的「血途狱界」,更从龙狂中唤回了你。但她却没能走出那片战场,我们都欠下了一笔无法偿还的债。”
镜流接下来的话语里沾染上些许无奈和怫郁:“对于云骑将士,归葬沙场本是荣耀。可是饮月……你不懂这些。”
饮月君是持明龙裔,和仙舟人的观念不一致。
“你不能接受白珩的离去,竟对她使用了……在她本应该安息的时刻,你犯下了无可挽回的过错。”
镜流终究是没把那个词说出口,就算她一直把丹恒当做丹枫,但尚存的理性提醒着她,那个丹枫事实上也已经死去了,徒留一个继承了他名字、罪行和涓埃记忆的无名客。
“……”丹恒平静地接下这番怒火,仅存的记忆里并不存在这些事情,让他除了默默接受无能为力,他想要说些什么,话语却堵在嗓子眼,让他进退维谷。
“不必回应我,答案已经不重要了。饮月,我要送走这星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