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你确定要这样做？”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听起来是一个20多岁的男人。

“这样，你会失去你的家人，朋友，到最后，乃至自己。甚至连“你”这个本体都会以意识的形态出现，你还确定要这样做吗？”又是一个女声响起。

愣了许久，却没有听到任何回复。

第一个开口的男声又响起了：“好，那么我恭喜你，逃出了这座——”

“巨型培养皿。”

日光和煦，万物复苏，这是位于北城的一个上午，当第一束阳光反射在大厦玻璃制成的窗户上时，那些家离学校远的学生和上班时间早的打工人便会开启每天的三点一线。各地的早餐店散出一片片白气，为新的一天拉开序幕。

何斌也是三点一线大部队的一员，他是个学生，今年上初三，17岁，小时候因为各种原因比同龄人晚了两届。

与同班人相比之下过分的聪明和过分的成熟反而令他更加沉默。

他所在的学校是全城数一数二的好中学，学业压力加上年龄差，导致何斌成为学校里最不受待见的那个，朋友都凑不出一桌麻将。

但没关系，学历又不看人际交往。

自认看透红尘的何小斌戴上了蓝牙耳机，轻柔慵懒的英文小调从耳边传来，暂且屏退了公交车上的嘈杂，而后便从书包中翻出一本资料细细地看，他其实知道这样做并没有什么卵用，但就是喜欢这种虚假的，自我欺骗式的学习。

他喜欢带着油墨气息的纸页一篇一篇地飞，汉字一个一个地从他脑中划过，这样才能欺骗自己让自己觉得很忙，也就无暇顾及自身的情绪甚至状态。

让自己感受不到自己的……

孤独。

正在盯着资料出神的何斌回过神，公交车正好到了站，他便随即下了车。

这时候还离到校时间一个小时，但已经有人开始入校了。

大多是家离学校远的同学，一个个挂着黑眼圈，如果给块枕头能睡上一天。

何斌不理解为什么人要熬夜，且抱个手机玩个不停。

平时周六日白天在同学群喊的话晚上却能应一大堆。

而他一到晚上9点，脑袋就开始自动昏昏沉沉，不出15分钟床上就能出现一具倒床不起的不明人形物体。

他提了提单肩背着的双肩包，走进了班里。班里还没来人，阳光却早已透过玻璃窗照进教室，而最后方的靠窗位也正是他的座位。

他曾经观察过，从夏至到秋分的那几天，阳光在清晨第一次照进教室时，最先被阳光照到的，就是他的座位。

开灯，走到座位处，坐下，放书包，出教室，一气呵成。

他不喜欢人声嘈杂的地方，特别是早读前的时候，同学们会就着这一天中唯一没有老师的时段说话，吃东西……

或者直接使纸飞机开战。

无论哪一个，都够他吃一壶的了。幸好学校不管这个时间段，他去哪都可以。

想着，他坐在了一个远离校门的长椅上。打算翻开资料继续自欺欺人……

“何斌！”

他听到远处一人在叫他的名字。

那人径直走了过来，何斌认识他，他是个高二的转学生，叫高轩，他从上周开始关注何斌，而后顺理成章地跟他成为了朋友。

说是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但何斌看得出，这是好奇心与新鲜感。他认为，高轩看他的眼神与人类看动物园里的动物的眼神无异。自私的，伪善的，好似孩童看到大人给她的新玩具一般，好像他是个怪物。

高轩走到了何斌旁边，他笑着，从何斌的方向来看，高轩的脑袋将太阳挡了个完全，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他似乎整天都是笑着的，在这所学校里，像他这样的学生不少见，又或者说，学校里就应该只有像他一样的学生，像他这样阳光的，积极的，多彩的……

而不是像他一样的异类。

“哎你怎么在这儿待着，不进班吗？”高轩说着，在何斌身边坐下。

“你膝盖上放的是什么，我看看，我去，大学数学微积分！你也太卷了吧！”

“虽说我也……涉猎过一些大学的东西啦。对了，我听说一个星期后会有学校活动组织足球赛，你要来吗？”

“还有……”

烦躁的，郁闷的感受从心底浮现，何斌真想立刻离开这里……

于是他就这么做了。

他突然站了起来，盯着高轩看了一会，留下一句“抱歉”就大步走开了。只留下茫然的高小轩独自在风中飘荡。

“啊？”

另一边何斌以最快的速度向反方向走去，到了班门口。

不知为什么，他今天心情极为躁郁。好像有一件大事就要来临，很快了——

他扶墙喘着气，大脑还没来得及运转，大老远隔着墙就听到初三二班的一个同学大声嚷嚷：

“那姓何的他凭什么啊，比我们大两岁就滚去高二啊，来初三混什么混啊！”

随之而来的则是别人的附和声，年轻的初中生不知道什么叫谦虚，正是心高气傲的年纪，自然是眼高于顶，看什么什么不顺眼，而这时偏偏出现了何斌这个靶子，他变成众矢之的也不奇怪。

何斌也想恢复年级，可是……

他从后门进去了，发现自己的书包如往常一样被翻得七零八落。

每天都是这样，这群同学早上时就会把他的书包翻成这样，也许是嫉妒心作祟？

他也想过到学校之后背着书包出教室，可书包太重了，还不如回来再整理更轻松。

那群人静了下来，一个个盯着何斌，他们观察过何斌的到校时间，一直都是第一个到然后放个书包就出去的，今天怎么……

他们虽然不怕何斌，但当场让人家看到有人组团说人家坏话也是很尴尬的。

何斌倒是不觉得，他看了一眼那边刚刚还翘着尾巴给他罗列一百零八条罪证的几位男同学，不以为然地蹲下身，把书一本一本地捡起来。

现在给他一个铲子，他能直接挖条地道钻出去。

书本散落一地，何斌突然站了起来，伴随着“哗啦”一声，又是一堆书本落在了地上。

眼看何斌还要去抓更远处的书包，那人制住了他，紧接着就是一个拳头送到了眼前，他抬手挡住，挣脱束缚，冲了上去。

接下来的事情，他其实也记不清了，后来听老师说，当时他就在一个男生身上压着，胡乱挥舞着拳头，有人围在教室门口战战兢兢地看着，好一会才把老师叫来。

办公室里，一位老师正严厉地批评着一群学生，大多数学生神情悠然，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但显而易见的脸上都有明显的青紫和伤痕。

唯有其中一名学生显然神情很恍惚，跟其他几人隔开了一人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