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此言,炎景初与齐逸下意识对视一眼。
这条线索之前那几位花魁都没提起过,所以,这个苏锦儿与月倚梦的关系确实非同一般。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她在撒谎。
苏锦儿继续道:“吴举子与姐姐失散的胞弟,长得很相似,姐姐时常接济他,还偷偷让丫鬟将那粟特人送的珠宝,拿去墟市当买,换得银钱助他进京赶考。”
齐逸点点头:“还有吗?”
苏锦儿歪着脑袋想了想,不置可否道:“有是有,只不过...”
见女孩有些为难,世子爷大手一挥:“但说无妨。”
“欢场无常,客人总是...喜新厌旧的。”苏锦儿不敢去看世子爷的眼神,毕竟这位可是出了名的欢场常客。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本着这个原则,世子爷豪爽大笑道:“哈哈~~情投意合时发自真心,情冷意淡时互不纠缠,此乃风月之道。”
齐逸适时地捧场,拱手一礼:“世子兄真性情。”
既然两位贵客都不在意,苏锦儿胆子也大了些:“有个名叫许仕文的督造,与月姐姐情投意合,约摸一个多月前,月姐姐曾与锦儿提起,那许督造将家传之宝赠与她,想为她赎身,还说有办法脱了贱藉。”
“但...半个月前,许督造竟去了柳如烟的院子,还为如烟楼添置了不少物件。衣物、家具之类,一箱一箱的送。锦儿气不过,但姐姐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逢场做戏何必当真’。”
“可那柳如烟却打上门来,进了浮生居便抢东西,还砸了姐姐心爱的花。”
“月姐姐才华出众、姿容绝色,仰慕她的客人不少。但姐姐性子实在太过寡淡,不喜争抢,还十分挑客。为此,妈妈曾不止一次责骂过她。”
“不过,赎身一事不了了之之后,姐姐便来者不拒,每晚都打茶围,身子日渐消瘦。妈妈是高兴了,可锦儿...锦儿心疼!姐姐定是被那姓许的伤了心,才会那般不怜惜己身...”
苏锦儿眼中再次漫起水雾,精巧的鼻头微微发红,鼻音也越发浓重起来。
这个我见忧怜的小美人,突然站起身,走到世子爷面前盈身一拜,鼓足勇气问道:“世子爷,您可是要查月姐姐被杀之事?”
炎景初下意识看向齐逸,见齐逸点了点头,这才说道:“正是。”
苏锦儿直接跪倒在地,双手交叠、置于额前,而后深深叩首。这在大启是最正规的礼数,只有拜谒座师、长辈时,才会行此大礼。
虽说以世子的身份,完全担得起,但一般情况下是用不着的。尤其在这风月场所,盈身礼就足够了。
“锦儿一个烟花女子,想为月姐姐伸冤,却有心无力。自月姐姐出事之后,锦儿夜夜梦魇,总听得姐姐的声音在耳畔回荡。虽听不清说的什么,但锦儿知道,姐姐定是有天大的冤屈!”
“求世子爷,为月姐姐沉冤!”
炎景初坐直身子,一扫浪荡不羁的作态,眉宇间隐隐有些凝重。
未等他开口,齐逸沉声问道:“苏锦儿,抬起头来。”
女孩依言照办,仰起小脸。
“你方才说,月倚梦被杀,所以,你知道她已经死了。死在南郊,还被斩了脑袋。”
苏锦儿骄躯微颤、泫然欲泣:“姐姐死于南郊的事情,三天前便传开了。”
“但你并不相信,她是死在两名乞丐之手,对吗?”
沉吟两息,苏锦儿艰难地点了点头。
齐逸又问:“为何?”
“坊里说什么的都有,传的最凶的,就是姐姐与吴钦私奔了。妈妈还说,肯定是那吴钦要钱不要人,将姐姐弃于南郊,才遭了乞丐毒手。”
苏锦儿声音细若蚊蝇般说道:“但锦儿知道,姐姐不可能与吴钦私奔的,她只将吴举子当弟弟。而且,吴举子已经拿到钱了,何故还要害姐姐呢?”
齐逸:“你怎知他拿到钱了?”
“因为,那三百两银票是锦儿亲手交给吴举子的。七日前,我买了姐姐最爱的芙蓉糕来浮生居看望她,她将一封信还有几本书与银锭一并交给我,托我转交给吴举子。”
“既然她二人姐弟相称,为何要由你转交?”
齐逸的问题把苏锦儿问住了,女孩眨了眨一双好看的荔枝眼,茫然道:“这...锦儿也没想过,只以为姐姐有些憔悴,怕吴举子见了她的模样会担心。”
“姐姐似乎...似乎知道自己会出事!”
炎景初眉头微拧,与齐逸对视一眼后,问道:“为何这么说?”
“锦儿将东西交与吴举子的当晚,姐姐让丫鬟唤我来浮生居,将...将一千六百两银票和一箱子珠宝首饰,还有她最喜欢的琵琶‘红袖’,全都给了我。”
“她还对锦儿说,让锦儿自己省着些,再攒个一年左右,应该就够银子给自己赎身了。她还说,教坊司花团锦簇、锦衣玉食,但终究不是归宿。锦儿擅舞,赎身后可当教师,即便日子过得清贫些,也好过在这风月场里打滚,到了年老色衰时被弃于冷阁,还染着一身病。”
‘这确实像在交待遗言’齐逸双眼微虚,思索两息后,问道:“那个丫鬟,现在何处?”
苏锦儿瞳孔蓦地一缩,清秀的面容上浮现出惧意,声若蚊蝇道:“绿芜...死了!”
“收下姐姐那些东西的当晚,锦儿就觉得怪怪的,没心思打茶围,也没应客,恍恍惚惚直至天明,才昏昏睡去。”
“次日,直到申时左右,我才迷迷糊糊醒来。便听丫鬟翠秋说,姐姐院里的绿芜,栽进池子里淹死了。”
“锦儿当即便想去浮生居找姐姐,出门时突然想起,姐姐一再叮嘱,说不管发生何事,都不许锦儿踏进浮生居一步。”
“我...我害怕了!”
“姐姐对我那般好,可我...可我却害怕了!”
“若那日午后,我去了浮生居,姐姐她...或许就不会无端端的死在那南郊野林了。都是锦儿的错,是锦儿对不起姐姐...”
苏锦儿越说越激动,浑身颤抖、泪水夺眶而出。
一只手蓦地伸到她低垂的眼眸前,女孩满脸是泪地抬起头,便见向她伸出手的是那个俊秀的小郎君。
“藏着秘密和愧疚,一定很辛苦吧!”
齐逸将女孩搀起身,目光定定地盯着她凄楚的面容,一字一句道:“别怕!把你知道却不敢与别人提起的,都说出来。”
“放心,世子定会彻查本案、厘清真相,还月倚梦一个公道!”
听到这句话的炎景初,下意识坐直了身子,原本只是图新鲜、凑热闹的猎奇心态,也在这个瞬间发生了极大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