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辰琮在再次求见了弘武帝两次,才得以面圣。
平定叛乱之后的这些日子里,郑辰琮每日喝着苦涩的药汤,他怀着一腔子希冀,又有程柏蘅教给他的疏引功作为辅助,伤势自然好得快。本来一对有情人再次走到一起,压抑多年的情感喷薄而发,两人情意绵绵恨不得朝夕相处海枯石烂。只是程柏蘅因那回弘武帝的一番敲打,得隔上三两日才敢到魏王府探望郑辰琮,令病榻上的郑辰琮日日掐着时辰伸长脖子盼望程柏蘅立时便跨进门来,此番相思滋味可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刻骨铭心。
这一回,弘武帝一见面便先与郑辰琮提起了严厉清算克复军谋逆之事,他决意将参与谋反大逆的官兵全部凌迟处死,大功以内满十五岁的男子也要处斩。攻进城的克复军官兵皆斩首。围城的官兵流放三千里,至浣州边塞开垦屯田。
浣州溽热,乃瘴疠侵袭之地,一路上经过重重高山激流,流放的钦犯能活着抵达浣州达者不足六成。郑辰琮一听之下大急,躬身央求道:“陛下,《大弘律》示:谋反、谋大逆者,本人不分首从皆斩;其父亲和十五岁以上儿子皆绞;妻妾和十五岁以下儿子以及母亲、女儿、儿子的妻妾、孙子、祖父、兄弟姐妹全部入官为婢;家中的部曲、奴婢、资财、田宅也全部没官;伯叔父、侄子无论是否同居,皆流三千里。这些人是说那些明知是谋反而为之的逆贼,而咱们克复军多数官兵则有的是被胁迫,有的是受到蒙蔽,叛乱并非他们的本意,何况克复军的军士还齐心诛杀了逆贼袁戈,之后缴械投降。请陛下三思,如此处置是不是量刑过重了?”
弘武帝轻轻颔首:“辰琮,你提醒得是,《大弘律》是得改改了,如此宽仁的律法才滋生了他们的狼子野心。”
郑辰琮继续央求:“陛下,如今克复军的叛首及其亲随已然伏法,他们的家眷亲族也均受到了牵连诖误。只是求陛下开恩,对其余军士予以宽宥。”
弘武帝眉头紧皱,道:“辰琮,克复军是朕的肱骨精锐,朕将他们放在正京城外是要护卫朕的朝廷与朕的皇宫。可那日在你的大婚仪式上,若不是朕提前得了讯息,早一时有所警惕,只怕已是袁戎的箭下亡魂了,大弘的锦绣江山怕是已也易主了。这些日子一思及这些,朕都不由后怕得冷汗涔涔又恨得刻骨铭心。杀一儆百,以儆效尤。不以雷霆手段严惩逆贼,则谋逆的代价过小,成功则鸡犬升天,不成还能保全性命。世人若皆效仿之,谁敢说万一再有一回谋逆咱们君臣便能全身而退?”
郑辰琮道:“陛下,臣如今已有二十岁了,打小便喜欢跟随在陛下身侧,陛下的言行无时不在教导着臣爱民如子、去蠹如仇。陛下,不算袁贼谋逆时带入正京城的两万叛军,克复军仍有十万军士是丝毫不知情的,只是被袁戈那等贼子威逼胁迫他们才会围困正京。自古两国交战不杀降军,更不用说这些降军还是我大弘的子民,是历经百战从沙场尸堆里爬出来的兄弟。千里流放路,万具骸骨枯。求陛下给他们一条生路吧。”
弘武帝冷哼一声:“辰琮,多说无益。朕心意已决。”
郑辰琮见弘武帝不为所动,索性重新跪下恳求:“陛下,臣是克复军主帅,在臣的军队中发生大逆之事,按律主帅应与谋逆同罪。”
弘武帝道:“辰琮,叛乱之正是你告假大婚之时,且你对抗袁戎父子、劝降克复军立有大功。虽也有过,但过不掩功。朕还对你有所奖赏,那奖赏你不是已经谢恩收了吗?”
郑辰琮道:“只请陛下收回对臣的奖赏,赦免十万克复军将士吧。”
弘武帝大怒,将手边茶盏扔到郑辰琮身前地上,碎瓷和茶水贱得满地:“胆大妄为!我赏出去的东西竟然还会有人不要?这是抗旨你知道吗?”
见弘武帝发怒,郑辰琮虽是心惊,仍是将心一横伏地道:“陛下息怒。臣只是想练兵不易,能练出这样一支势不可当的精锐实属不易。臣宁愿不要王爵,不要官职,只求陛下能回心转意。”
“还想辞官?你这是在威胁朕吗?是仗着朕手上无有可用之人想试试朕敢不敢杀你?”弘武帝勃然变色,愤然起身拂袖离开,“要跪……你就在这里跪着吧。”
郑辰琮朝着弘武帝离开的方向膝行几步,高呼:“臣不敢威胁陛下!求陛下回心转意!”
大太监王善为将门帘掀开,弘武帝待要跨出御书房门口时却是慢了下来,最后停下了脚步,他长舒一口气头也不回道:“魏王,你不依朕的意思来处置这些贼子,那你说说你的法子。”
此弘武帝此言应是事情有转机,郑辰琮心中一喜连声谢恩:“谢陛下肯给将士们一个活命的机会。臣的建议为,对明知谋逆而为之人,当依照《大弘律》处以极刑。对于攻入正京城内的克复军将士,则流放三千里开垦屯田。对于其他受蒙蔽、受胁迫的将士,求陛下开恩,对其不予处罚。”
弘武帝站在原地良久,终于转身回到郑辰琮身前,长叹一声肃道:“魏王,你起身吧。看在你战功卓著的份上,朕就将这近十万将士的性命交由你处置了,你要亲自会同兵部、刑部、大理寺、考察院一一查明他们的谋逆罪名,绝不可姑息养奸。”
郑辰琮大喜连连谢恩。
“魏王,朕还未说完。”弘武帝双眼一抬精光射向郑辰琮,“朕既已答允了你这一请求,你便不能再向朕提出其他任何请求了,只要好好当差便是。”
郑辰琮微一迟疑,还是道:“陛下,可是……求陛下给臣一个恩典,微臣与程柏蘅赐婚……”
“辰琮,你不要太贪得无厌了,宽宥克复军将士还是赐婚,你只能选一个!”弘武帝说得不容置疑。
郑辰琮一颗心如堕冰窟,半晌方呐呐出口:“陛下,臣……”宽宥克复军将士之事,弘武帝好不容易才回心转意,他恳求赐婚的话语再也出不得口,一时间面色青灰,只觉眼前一黑身子晃了几晃,伸手扶住身旁椅背才没有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