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这日,风和日暄,冰消雪融。
往年元宵节汉中城中的万象寺举办庙会,仿佛整个汉中城的人都涌到庙会上,人群摩肩接踵熙熙攘攘,摊贩一家挨着一家,除了百戏杂耍、社火脸谱、讲经说书、求签占卜外,各色小吃簟席屏帏鞍辔弓剑时果腊脯书画古玩绣作珠翠应有尽有。
可在今年,街面上便冷冷清清再无一人,只有一队队巡逻的城防营士兵不时经过。为了防止正京朝廷那边日益猖狂的贼人在城内继续捣乱,太子下令宵禁。天黑之后严禁上街,连放鞭炮、燃烟火都在禁止之列。
正月十六就是程柏蘅的生辰。一早程怀北与程柏蘅在后院小校场练罢了功夫,程怀北又颇有兴味得与程柏蘅切磋了一番剑术,大赞这套云行雨施剑法的确精妙。
父女俩早饭吃得简单,还是那两样小菜,只是程柏蘅那碗软滑筋道的长寿面上撒着细碎的香葱,用筷子一挑就能看到下面卧着的两个荷包蛋。此时程柏蘅腹中也确实饿了,请程怀北先动了筷子后,便喝了两口汤低头吃起了面。
程怀北停下筷子看着吃得鼻尖冒汗脸蛋红红的女儿,仿佛看到了当年在雾灵山上的林师妹。那时候的她肚子饿了也是一刻等不得的,总要跑进后厨偷拿点吃的来垫一垫肚子,还总会给自己也拿上一份,两人就蹲在厨房后面的竹林里悄悄开吃。虽是些残羹冷饭,但二人也食之如饴。程怀北唇边不由绽开一抹笑意,抬手将程柏蘅颊边的一滴面汤拭净,轻声道:“阿蘅,今日你十三岁了,又长了一岁,是个大姑娘了。”
程柏蘅咽下口中的面条,笑着仰头问道:“今日是女儿的生辰,父亲可备了大礼?”
程怀北卖个关子:“确是一份大礼。先吃饭,等吃完了就给你。”
程柏蘅吃完了那碗面,拿茶水漱了口,又用粉桃拧好的热帕子擦好了手,程怀北这才递过来一个沉甸甸的紫红锦锻的小包袱,示意程柏蘅打开来看。一层层打开包袱之后,只见里面是一件精美的金丝环锁铠,铠甲极是轻薄,锁环细密,每个锁环上还有一个短短的弯刺,整件铠甲做工复杂繁琐,想来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宝物。程怀北道:“这是张铁手张大师早年的一件佳作,是年前我师父殷大侠托人捎来的,说要送给你这个未谋面的徒孙。十几年没有师父的音讯了,听说他老人家身体康健得很,与师娘一直在天山一带逍遥快活呢。相隔这么远,师父心里还记挂着咱们呢。”孺慕之情溢于言表。
程柏蘅道:“父亲公事繁忙,城防事务又屡遇凶险,不如父亲穿着这件锁铠以保安全。”
程怀北抚摸着她的头发道:“为父日常公务自是穿着铠甲,这一件如此轻薄是我平生仅见,你且收着也不知哪天便会用得着的。明日你就要返回到午子山了,阿爹不能时常照看你,万事还须自己当心才是。”
程柏蘅谢过父亲后,欣然拿起这铠甲穿在身上来试,这铠甲本身便不是很肥大的,这半年多以来程柏蘅个头又长高了不少,穿在身上拉紧腰扣虽稍长了点勉强算是合身。程怀北微笑着略略点头,道:“还好。待会脱下来,拿刀来试试。”
程柏蘅去小校场取来一把钢刀,将脱下的铠甲铺在地上,举刀便砍了下来,只听得金铁相交之声,铠甲与钢刀间冒起几点火花,捡起来仔细一看那铠甲只有浅浅痕迹,而那钢刀却豁开了两点口子,看样子是砍到了那铠甲的弯刺上了。
“确实是件宝物!”程柏蘅大赞。
程怀北吃过早饭换了衣裳便出门赶去城防营处。因贼人频繁作乱,程怀北年前年后早出晚归,一日也没得在家休沐。
程柏蘅坐在书桌前列着回午子山要带给玉葵道长、守信道长和通元等小师兄的礼单,这时郑辰琮风风火火地来了,还未进屋便大叫:“大外甥,阿舅来送礼了。”
程柏蘅将手中毛笔搁在笔山上,站起身来看见郑辰琮风风火火进门,连忙让座,叫绿柳上茶,又笑问道:“听说阿舅这阵子公事繁忙,今日怎么有空到我家里来了?”
郑辰琮不由叹了一声:“可不。这段时日正京那边派来的奸细和死士如同老鼠一般,哪里有空隙就往哪里钻,可让咱们吃了好几回大亏。听说往年过年,咱们汉中城还有花灯会,舞狮子、猜灯谜、燃花放鞭热闹得紧呢。年前我就想要带你去逛逛灯会的,可是你看昨晚四处冷冷清清的,哪里像过节?都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我们都尉府掌管情报搜集、巡查缉捕之职,有好几回都让贼人奸计得逞,我都觉得无颜再见太子哥哥了。”
程柏蘅道:“是啊,敌暗我明,他们要搞什么阴谋确实是防不胜防。不过听说咱们都尉府这阵子不是查出来不少奸细吗?”
郑辰琮恨恨道:“你说,我们四处布防四下巡逻,一天也不敢懈怠。可纵使我们这般严防死守,可只要有一丝疏漏,还会被他们钻空子、放冷箭。我这差事做得真不起劲!”
程柏蘅从桌上小碟取出一小串冰糖葫芦,递到郑辰琮手中,岔开话题道:“阿舅还记得西坡村咱们院子外面那棵山楂树吗?咱们走之前刚开了花,你问我这是杏花吗?我说是山楂,能做糖葫芦。你还说盼着秋天结了果好吃糖葫芦呢。可花还没谢,咱们就来汉中了。昨日想起来了,便让关妈妈做了一些。关妈妈做得精细,把核都抠出来了,阿舅快尝尝吧。”
郑辰琮咬了一颗一嚼,只觉酸甜的味道在口中散开来,顿觉精神一振,心情也大好起来,连道好吃。吃完一小串,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道:“今日刚好有些空闲,阿舅便过来敬贺我大外甥的生辰,愿大外甥佳期如梦,喜乐无边。”说着,将一个细长木匣交到程柏蘅手上,示意她打开来看。
程柏蘅接过匣子打开,只见里面躺着一把不足一尺长的细长匕首,牛皮刀鞘和手柄上镶着许多宝石,显得精致异常又富丽堂皇。程柏蘅将刀从鞘中抽出,见刀刃呈棱形,闪着隐隐冷光显是极其锋利。她顺手拿起桌上小碟以匕首削了下去,“当啷”一声,小半截碟子就掉在了桌上。程柏蘅赞道:“如此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