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琳琅道:“是有些烫,不过不要紧,我今日穿得厚。”
那丫鬟吓得赶紧跪下拿帕子帮齐琳琅擦裙上的水,口中连连道:“都怪奴婢伺候不周,请齐四小姐恕罪!”她是袁未央的大丫鬟岁羽,袁家管教下人极有章法,遇见事情要先把罪过揽到自己身上来,再由主子依情发落。
齐琳琅常到袁府对岁羽也是熟识,忙道:“不怪你的岁羽,快起来吧。”
王瑶道:“都是我不好,没拿稳茶盏。”
齐琳琅却安慰她:“王姐姐,你别担心了,现下已经不烫了。”
王瑶讷讷道:“刚才不知谁推了我的手臂,我才……”她想说是有人推她才会把热茶洒到齐琳琅裙上,但刚才她的心思都在牌上,一时之间又有些拿不准,正踌躇间冯凌春接着问:“琳琅,你带着替换的衣服吗?还是先把湿裙换下来的好,别让湿气伤着了腿。”
齐琳琅点头道:“出门前母亲怕我吃东西污了衣服,给我带了两件来着。”说着便吩咐自家丫鬟宝珠去取来。
袁未央道:“琳琅,我陪你去我屋里换吧。”
冯凌春却笑着拦住她:“你是主人,该当在这里陪客人的。又不远,还是我陪她去吧。”
王瑶也说:“冯姐姐,该是我陪着琳琅去的。”
冯凌春温和笑着拉住王瑶的手,道:“那咱们就一起去吧。”三人便由岁羽、宝珠陪着,一道出了百花厅往袁未央的院子去了。
袁府的菜色极是精致,除了茶食、果子、按酒之外,这大正月的竟然不少鲜蔬,据说是城外三十里袁家温泉庄子里的暖棚里养的。五彩什锦、白菜佛手、清灼菜心、姜辣鲜笋、白玉莲藕……色香味俱全,素淡雅致的菜色如一只温柔的手,抚慰着年下吃腻了鸡鸭鱼肉的胃肠,几位小姐连赞爽口味佳。齐琳琅丝毫没有被裙子弄湿之事所扰,兴致勃勃地大快朵颐,看着她香甜的吃相,众女更是被激发地食指大动胃口大开,一边品尝佳肴一边谈笑畅饮,不时互相劝酒,酸甜适口的梅子酒也饮了不少。
酒足饭饱,众女漱完了口,丫鬟端上来新泡的茶水,各位小姐拿出带来的针线,凑在一起端详比较,你又有了新花样,我又学了新针法,她又得了上好丝线,你的针脚比我密实云云。程柏蘅对此提不起一点儿兴致,却也只得陪坐在一边,看着她们精致的描线绣花。
正百无聊赖地想要打瞌睡之时,忽看见门帘一动,袁未央的丫鬟通光领着袁正的长随广明进来了。广明在门口行了礼,躬身回话:“大小姐,大公子让小的来传话,过会儿五殿下和几位公子要过来观赏这株腊月开花的金桂,怕冲撞了众位小姐,让小的先过来通报一声,小姐们好有个准备。”
广明走后,众女均笑看向袁未央,齐玲珑更是大声打趣道:“二表姐,这回五殿下怕不是来瞧桂花的,是来瞧姐姐的吧?”
袁未央本来已是红霞翻飞的脸颊更像是蒙了一层红纱,她放下针线,轻推了齐玲珑一把道:“叫你说我,等哪天你定了人家,我也要上门去好好的羞一羞你。”
冯凌春也帮着齐玲珑说话:“玲珑要是能定下五殿下这么好的亲事,被人羞一羞也高兴得紧,是不是玲珑?”
齐玲珑接过话头:“那表姐心里肯定是高兴得紧了!”
三个人你推我,我拉你笑闹成一团,“呯呤”一声,袁未央斜插在发髻上的蜻蜓点水发簪掉在了地上,发髻中几丝碎发随之散了下来。程柏蘅帮着捡起步摇交到袁未央手上,袁未央笑着嗔道:“你俩就闹吧,这下把我头发都弄乱了,我得回屋重新梳头去了。柏蘅妹妹,你不做针线,就和我一道去屋里梳头吧。”
程柏蘅乐得起来走走,便笑着应了,跟着一道去了袁未央的小院。
袁未央在妆台前坐了,丫鬟漪兰帮她把发髻拆散,用梳篦将头发梳顺,很是灵巧地梳了个随云髻,这个发髻极称袁未央的鹅蛋脸,显得既是灵动又是高贵。袁未央对镜四顾满意地微微颔首,道:“就簪那枝彩蝶恋花的步摇吧。”
漪兰应是,伸手打开妆台上紫檀嵌百宝的首饰盒的搭扣。在袁未央身后喝茶的程柏蘅只听到“铮”的一声弹响,下意识地抓住袁未央右边的肩头往后一扯,只见一样极薄的物事“咻”地擦着袁未央左侧脸颊破空飞过,钉在了身后不远的花几上。
在西坡村,程柏蘅在院中练武的时候,程怀北会冷不丁地拿箭来射她以此锻炼她的反应速度。虽然那些竹箭已经磨钝了箭头不会刺伤皮肉,但程怀北射出的力道极大还是很疼的,中箭的地方会青紫一块好几天才能消退下去。长此以往,程柏蘅眼力、耳力、反应能力都被训练得极佳,遇见今日这样的情况才会毫不迟疑地出手扯了袁未央一把。
被连人带凳扯得差点摔倒的袁未央这时才惊呼出声,愣愣地转头盯着首饰盒,问程柏蘅:“这是怎么了?”
程柏蘅已经起身走到花几边察看,只见那是一片叶状薄铁片,边缘锯齿状颇为锐利,一边嵌入花几边缘,用手指一拨铮铮作响,可见质地极是柔韧。她又转过来察看桌上那个首饰盒,只听到漪兰惊叫道:“小姐,你的脸!”只见袁未央颊边已是流下了一道血痕。
骇了一跳的袁未央尚未觉得哪里疼,转头向铜镜中细瞧才发觉颊边火辣辣的,是被划破了一道口子,登时惊得花容失色,好一会儿才带着哭腔喊道:“我的脸,别是毁了……快,快去叫夫人和老夫人过来,还有,去请韩院判!”岁羽应声掀帘出门了。
程柏蘅帮她查看伤口,发觉虽然流血很多但伤口并不深,便温言劝她:“袁姐姐,不要着急,这伤口不深,若医治保养得当应不会留下疤痕的。别哭了,别叫泪水泡了伤口。”吩咐漪兰去打一盆凉水过来为袁未央擦洗伤口。
袁未央紧紧地拉着程柏蘅的手惊疑不定地问:“蘅妹妹,是不是有人要杀我?”
程柏蘅打量着首饰盒与花几之间的距离,沉吟片刻才摇头,“不是要杀你。”她指着首饰盒盖与盒身之间的割痕道,“有人将那铁片卷起压在首饰盒盖间,对准了角度方位,一旦有人打开这盒盖,那铁片就会直冲着坐在这凳上之人的脸弹射过来,若是碰巧的话也可能会伤着眼睛。”
袁未央眼光盯着插入花几的铁片,想像如果不是程柏蘅扯了自己一把,那铁片钉上的就是自己的脸了,不禁打了个冷颤。
这时袁夫人匆匆走了进来,后面跟着由管事妈妈扶着的袁老太太。袁夫人听到程柏蘅的后半截话后,大声叫着:“什么,是谁要伤央儿的眼睛?央儿,你眼睛没事吧?”声音都带着颤音,拉着袁未央左看右看。
袁未央道:“祖母、母亲,多亏蘅妹妹功夫好拉了我一把,要不我的脸可就毁了……”说着又要掉下泪来。
袁老太太经事多,沉着地吩咐:“央儿莫哭。韩院判住得不近,过来得有半个时辰。通光,你快去取咱家的玉肌膏来,岁羽去拿干净帕子。”这时漪兰端来了干净凉水,岁羽拿帕子浸湿了给袁未央拭净伤口上的血迹,又用银勺挑出通光拿来的玉肌膏细细涂在那伤口之上。高门大户世代积累,哪家都有不少验方灵药,玉肌膏就是袁家祖上传下来的方子,对祛疤养肌功效甚好,其中几味药材颇是珍贵,袁家每年都会新做一批馈赠给亲朋好友,哪家夫人小姐有个小伤小灾的,也会前来袁府讨要一些,袁家也乐得送个人情。
在这抹药的空当里,袁老太太令漪兰将事情的经过讲述一遍。漪兰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平时只是伺候主子穿衣打扮,哪经过这样的事,跪在地上边哭边讲,却抽抽噎噎讲不清楚。袁老太太便请程柏蘅来讲一遍,程柏蘅便将事情的经过从头讲了一遍,也将花几上的铁片、首饰盒上的割痕指给袁老太太看了。
袁老太太拉住程柏蘅的手道:“程大姑娘,你是个心善有为的。年轻女儿家这容貌是非常要紧的,今日你又救了央儿一次,这份恩情我们袁家记住了。不过今日之事肯定是人为的,至于是哪个、为什么要对央儿下手,我家得将事情的经过细细审问推详。今日事发突然,疏忽了对贵客的照顾,请程大姑娘先去百花厅喝茶,改日我袁家必登门致谢。”
程柏蘅听出袁老太太送客的意思,忙道:“不敢当老夫人的谢。今日也已叨扰半日了,柏蘅就先向老太太请辞了。”
袁老太太也不多客套挽留,吩咐下人送客。袁夫人也亲去百花厅里向众女客赔罪,称袁未央不慎划伤了手,不能再出来见客了。久等不见袁未央出来的齐琳琅赶紧问其伤势如何,袁夫人含糊道,也不十分厉害,只是疼痛难忍不好再出来。众女便纷纷告辞还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