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夜里汉中城的各府均已得到了消息,不待天明便纷纷派府中侍卫接自家主子们回城,程怀北也安排了手下军士帮忙护送回府。众人离开前,纷纷过来向程怀北父女道谢,都赞程柏蘅足知多谋机敏果敢。其中孙长清又替其妹孙含玉赔了大把不是,说她有眼不识珠玉,还出言不逊。程柏蘅谦道,是自己年轻气盛,不该与孙家姐姐争短长。
王瑶也与其兄王延一起过来向程柏蘅道谢,他们兄妹二人也是头一回见到程怀北,郑重行了晚辈礼。王延身材颀长,文质彬彬,年龄约有十七岁,见到面上带疤的程怀北,忍不住偷偷打量了好几眼。王瑶一改昨日疏离揣度的态度,热络地拉住程柏蘅的手,说出一番小姐妹之间才会有的亲近话语,还赞她勇猛多谋云云。几人说了一番话,程怀北又派了几名侍卫护送王延兄妹回府。
虽寻梅阁预备了热气腾腾的丰盛早膳,但众人不光吐得腹内难受又心存芥蒂并无人来用,个个都是空着肚子各回各家。
程怀北安排了人手细细审问冯家梅园一干仆从,方与程柏蘅一道陪着郑辰琮返回魏王府。郑辰琮余毒已然尽清,只是尚有些虚弱,脸色也有些苍白浮肿,他摸着下巴略带烦恼地对程柏蘅道:“大外甥,这回阿舅又欠你一条命。这人情越欠越多了,将来可怎样来还才好呢?”
程柏蘅笑道:“这回实属侥幸,若不是阿舅差冬藏叫我出去赏梅,我也准得中了那些贼人的毒。我这里也得感谢阿舅的救命之恩!”说罢抱拳连连拱手。
郑辰琮转忧为喜:“看来我也有大功劳啊。话说回来,今日是大外甥头回杀人吧?”
程柏蘅点头道:“嗯,一开始情势紧急还顾不上寻思,这会子平息下来了心就老是觉得挂在嗓子眼里。你看我现在手还在抖呢。”说着伸出手,可以看出确实是在微微颤抖。
郑辰琮笑:“真不错,头一回出手便是杀四伤一,还都是强敌。大外甥后生可畏啊!”
程柏蘅笑着回他:“昨晚阿舅因毒物未清而虚弱无力,但那招苏秦背剑使得极是巧妙,改日还得向阿舅请教一番呢。”
一说起招式,郑辰琮便来了精神,呵呵笑着道:“这一招是程指挥前些天亲手点拨我的,开始我还嫌这招过于拙实不够灵动,实则藏巧于拙,于实战中大大的有用。你有这样的父亲,何需向我请教?”
程怀北道:“这招虽表面看上去朴实无华,但其中小关窍极多,是殿下领悟力极高再加上勤学苦练,方能于昨日一击而中。”
郑辰琮想要骑马回去,被程怀北以身子还弱吹不得风为由按到马车里,程怀北父女二人则是骑马跟在一侧,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魏王府门前。门房来报,太子殿下一早便在府中相候了。
郑辰理坐在正厅上首,听了郑辰琮详细讲述了昨晚情形,轻轻颔首道:“如此说来,柏蘅可是立了大功了。”
程柏蘅站起行礼道:“殿下过誉,臣女不过是侥幸。”
太子笑看程柏蘅:“有功就该赏。柏蘅,你想要什么赏赐?”
程柏蘅低头沉吟半晌,抬头看了一眼程怀北,终是下了决心道:“殿下,按说些微小功怎敢邀赏,只是臣女自小深怀国恨家仇,空有一腔报国之心,怎奈为身份所限并无施展之机。今日斗胆恳请殿下准予臣女从戎报国。”
郑辰理微微皱眉,转头向着程怀北问:“程点检,你这个做父亲的也是这般想么?”
程怀北站起躬身道:“臣的女儿从小当作男儿来养,素来胆大妄为。只是她有此等志向,臣也觉得甚是欣慰。”
郑辰琮也道:“太子哥哥,柏蘅智勇双全,此次她又是解毒救人,又是斩杀凶徒,全凭她当机立断才能力挽局势。还有上回临汾大捷,也是柏蘅找到了鸽舍的内奸,我们才能定下声东击西之计得以临汾大胜。若我军得此良材,定能如虎添翼。太子哥哥,你就允准了吧!”
郑辰理抚了抚唇上刚蓄起的短须,道:“柏蘅,这闺阁女儿正经寻个门当户对的人家相夫持家,做个宜家宜室之妇方是正途。不过今日我既要赏你便当允你所请,只是此事实属有违常理,惟恐你在军中大有不便,各营各军将帅也不愿接纳你。”
郑辰琮忙道:“太子哥哥,我的都尉府、程点检的殿前司肯定都愿请柏蘅过来的。而且昨晚柏蘅救了这么些武装家眷,他们也必是无二话的。”
程柏蘅也道:“殿下,臣女愿化名程博恒,以男装示人。”
郑辰理打量着厅内站着的清瘦女孩,虽低头敛目,但身形挺直浑身上下散发着坚毅之气,使他不忍拒绝,遂叹了口气道:“也罢。只是柏蘅年岁尚幼,待得你及笄之后,孤许你自选一处军营可好?”
虽古有花木兰替父从军,又有平阳公主驻守娘子关,但一朝朝一代代一直传承“女子无才便是德”,这些礼教思想早已深入人心。作为太子郑辰理又是最重伦理纲常,心中自是不愿女子从戎,但今日话已至此只能如此应允,只望几年内收复山河,或是柏蘅改变心意嫁得好人家,便不必再为此烦恼了。
程柏蘅心下一算,转过年来自己就十三岁了,待得及笄只须等待两年,有两年的时光自己也好长些本事,便欣然谢过郑辰理。
郑辰理神情有些意兴阑珊,对程怀北道:“这赏赐还是要赏的,你们程府新置不久,也得添些物件,这两日孤便着人送到你府上去。”
魏王府准备了早膳,但郑辰理轻易不会在外用膳,临走时吩咐程怀北尽快弄清此次事件的来龙去脉。程怀北匆匆用了几口饭,便与程柏蘅向郑辰琮告辞,匆匆赶回殿前司亲自审讯那黑衣人和断臂仆人,一走就是几日再未回家。
三日后,黔军总兵冯川遣快马递来请罪折子,称家中做事不谨识人不明,请求降罪。郑辰理念冯总兵战功赫赫,这大年下的还驻守在洛阳城外军营中,并未怪罪,只是令其整肃军纪,严守阵地,以防节下生变。
过了腊月二十后,程府便开始收到年礼了,除了程怀北同僚之间互送的年礼之外,还有那日赴诗会得到程柏蘅相救的众府邸送来的。冯家也是万分感激程柏蘅一力避免了发生在自家梅园的一桩灾祸,足足装了三车年礼,由冯府大管事亲自送了过来。
程柏蘅也同赵管家一起拟了年礼单子,只待程怀北回府过目后,便差人给各府送去。
下晌,郑辰琮也亲自带着年礼来程府,同时带来了殿前司审讯的消息:“这都是些死士,看来全家老小都扣在敌方手里,宁死也不开口。不过这两日程点检也是使了些手段的,让他们求生不能又求死不得。一开始这俩人还死不开口呢,胸前被刺的那个黑衣人两三次差点就救不过来了,硬是灌着参汤给缓过来了,也就是这样黄泉道上走了两遭又拉了回来,这人便开始惜命了要水喝要肉吃。程点检一句话,就叫那人松口了。你猜程点检说了啥?”
程柏蘅一笑,道:“如果他开口,那告示上便是三十三人全歼。如果不开口,便只有三十二具尸首。”
郑辰琮惊愕打量着程柏蘅道:“大外甥,是不是程点检告诉你了?不会呀,他一直没回家,而且这是我来之前刚审出来的。”
程柏蘅道:“我是瞎猜的。阿舅继续讲吧。”
“这些黑衣人是自小被养在一个大山的山村里,家里七口人都在那里,那里守卫严密,他自七八岁到了那里便没出过那个山村。那里的男孩自小便要学习武功,十五岁以后会被派出去执行任务,他的两个哥哥便是这样,一出去就再也没回去过。这次他们出门三个多月了,由头领带着他们一行共有三十二人来此,目的是挟持赴诗会的宾客作为人质,然后走山路离开汉中,之后便有人过来接应。
“他说,他们的头领几天前便潜入了冯府,约定诗会这天以梅园烟花为号,所有人便冲入梅园尽可能多地挟持人质,如果挟持不成,就全部杀掉不留活口。之后,他就再也不开口了,只求一死。
“那断臂仆人倒是条汉子,要么一言不发,要么破口大骂,十分顽劣,什么刑具都用过了,几次奄奄一息也没透露半句。这断臂的仆人是五天前由尹管事雇来的,尹管事是冯府的老人了,这次诗会上下的事务都由他打理。他说,为了今年的诗会,府里一进冬就打了三顶软轿,进了腊月又雇了七八个身强力壮的短工,平时打打杂,等诗会这天就来做轿夫。前不久有个短工回了趟家再不回来了,管理花园的谢管事就向尹管事荐了自家远房亲戚,说是逃荒来到汉中,家里好几口人等着吃饭,四处托门路找个工钱高些的活路。
“这几天,我们派了不少人在城中搜索却一直没找到谢管事,我猜他不是提前逃了就是被灭口了。谢管事的内人陈婆子是冯总兵妾室于姨娘的贴身妈妈,两个儿子、一个闺女都在府里做事,全家在府里下人中也算混得开的。谢管事逃了,但他的内人和儿女却没逃,只说不知父亲的下落。
“这个于姨娘是冯总兵半年前自两军交战后的村子中遇见的孤女,那时她正抱着父母兄长的尸首哀哀哭泣,冯点检见她无依无靠又面容姣好,便收用了她,之后送回了汉中冯府。这于姨娘不仅会唱些小曲又极擅熬煮羹汤,因此很得冯点检宠爱,冯夫人性子十分贤良,也不会为难于她,在冯府她也过得很是滋润。这些日子,我们的人将冯府下人审了个遍,只是找不到那谢管事,因此这条线索就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