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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钦命四川乡试正考官

这天下午,国藩正在家中书房习字,听闻秉钰在门口喊道:“国藩,快,海秋大哥来了。”秉钰话音刚落,二人已进了屋。国藩忙起身迎接,“哈,您老兄!今日怎么有得空闲?快快请坐,快快请坐。”

汤鹏乐呵着坐下,并将随身带的手稿递给国藩:“今早,点完卯我便去了穆府。听师座说,皇上召见了你;这么大的喜讯,我又怎能不来贺喜呢?正好,也将新作的几首小诗带来,请贤弟予以斧正。”

国藩接过诗稿客气道:“海秋兄这般谦逊,真教涤生无地自容了。”

秉钰为汤鹏送上茶:“海秋兄,你和国藩先聊着,我去安排几个小菜,等下让国藩陪您喝上几杯。”

汤鹏便也没客气:“好主意!涤生被圣上召见,愚兄正要向他讨要几杯喜酒喝呢。”

秉钰笑着出了房,国藩翻阅着汤的诗文。汤鹏介绍说:“这些都是近几日写的,你给看看,帮我再润润色。”

国藩从诗稿中拿出一页,念道:“三年海上太披猖,鼍作鲸吞故故狂。上将功名徒画虎,中原天地屡亡羊。独推国士为韩信,能系人情是李纲。四战居然摧虏胆,鸡笼鹿目有辉光!”

国藩念完若有所思地嗯了声,没等国藩开口夸,汤鹏便急不可待地问:“贤弟可有高见?说与愚兄听听。”

国藩又抽出一页:“莫急,待我一并看完。”

国藩认真地看着诗,汤顺伸手要拿国藩写的字幅,国藩迅速用肘压住:“喂,我正在您诗的情趣中,您喝茶。”

汤鹏盯着桌上的字幅,不自主地说道:“哈,用的什么功啊?写那么一大摞子。”国藩索性将字幅压在书本底下,“待我先看您的诗,来来,您先喝茶。”

汤鹏不外气地:“嘿!你看我的诗,我看你写的字,我们各不相扰,你躲藏什么嘛。难不成,你写有什么秘密怕我知道?”

曾国藩婉言谢绝道:“嗨!我哪里会有什么秘密。我不在看您的诗嘛!您一旁呼啦呼啦地翻阅纸张,会打扰到我的情绪。您喝茶哈,您喝茶。”

汤鹏笑着再次从书下取出字幅:“你越不让看我还偏好奇,看看又何妨?真是!”

汤鹏将一叠字幅拿在手里,国藩忙与汤鹏争夺:“哎哟,这是别人拜托我写的挽联,你看它做什么?”国藩又从汤鹏手上夺了回来。“诶!我的诗都能给你看,给人写的挽联怎么了?我也来学习学习嘛!”汤鹏说着又将字幅夺了回来,并一张张翻阅着,“哇,这么多人求你,挽联大师果然名不虚传哪!汤鹏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汤鹏的笑脸还没收住,突然‘嗯’的一声,念出了声:“海秋夫子千古:着书成二十万言,才未尽也。得谤遍九州四海,名亦随之。”汤鹏恼怒地吼道,“涤生?你,我何时请你为我写挽联?我还活得好好的呢!”

“海秋兄,你听我解释。”国藩说。

“什么解释?解释什么?我都被你千古了!还与我解释?”

国藩抱歉道:“海秋兄,您先请息怒,您听我说,是这么回事!我...”

汤鹏不等国藩说完,便与其翻脸:“你什么你!好你个道貌岸然的翩翩君子!我们这么好的兄弟,人前人后我抬举你,大事小事我从不背你,你家境危机我借钱给你;我每写一篇新作,皆是第一个跑来与你分享。你,你竟然背地里写挽联咒我不死?!”

曾国藩甩着两只手道:“海秋兄,你误会我了!您送书与我,我是读后感慨,赞叹海秋兄的才识,绝没任何要咒您的意思!”

汤鹏恼怒道:“涤生,只怕你这辈子都与我解释不清!海秋夫子千古,这白纸黑字,你用心何其毒也!我刚刚四十三岁,你嫌我活得太长是吗?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让我死?”

“海秋兄,涤生敬佩您的诗文,我确实是读后有感而发。你我这么好的兄弟,我怎可能会咒你!海秋兄,这就当我写来赞美您的作品千古流芳,万世不朽好吗?我真心用意,就是赞誉您的才华,毫无半点恶意。”

“什么也不是!你是写挽联写上了瘾,拿大活人也去凭吊练手。本人承受不起你的赞誉!”汤鹏恼羞成怒,收拾起自己手稿要走,国藩追着说好话,“海秋兄,我为此向您赔罪,求您息怒好不好?”

汤鹏哼的一声:“我真是瞎眼,怎么会交上你这样的朋友。曾涤生,我向你声明,从今往后,我与你老死不相往来!”

汤鹏说着要走,国藩拉着求原谅:“海秋兄!我求您,我们把话说开了好吗?您弟妹下面准备酒菜去了,等下,涤生给您敬酒向您赔罪。”

汤鹏膀子一甩:“我吃不起你的酒,我都故人了!”

汤鹏挣着要走,国藩往回拉:“海秋兄,我再说一遍,我真的是看了您的书有感而发。即使百年之后,人们也会如此评价您的。我的的确确是在夸赞您的着书,写着别人的挽联便触景生情。我的本意,百年之后,您的身后誉定会如此!”

汤鹏的脸气得煞白:“我也再说一遍,我刚刚四十三岁,还没想死呢!”

汤鹏挣脱出国藩,恰巧碰到秉钰进屋,秉钰见汤鹏恼怒出门:“哎,海秋兄,这是为何?我酒菜都准备好了。”

汤鹏说:“曾夫人,你家的酒我吃不得也!你家曾判官,大笔一挥,将我从户部分派到阎王司任职去了。这会儿,我得去阎王爷那吃去!”

汤鹏气冲冲地向大门走去,秉钰迷茫地看着傻呆呆的国藩:“海秋兄怎么生这么大气?你怎么人家了?”

国藩回身坐到榻上,低头不语。秉钰催促道:“说话呀?人家高高兴兴找你来说话,怎么就这么气着走了?”

国藩委屈地两眼泪道:“我手贱。”

这时,天空呼隆隆响起几声闷雷。国藩满腹懊恼,‘噌’地起身出了门,径直向大门外走去。秉钰追到院里呼唤着:“喂!天要下雨了,你要去哪里!”

不会的工夫天上下起了小雨,雨滴打在后海的水面,泛起层层水雾。国藩独立在岸边的一棵树下,面带沮丧与委屈。他默默地看着水面的雨滴,说不清是懊恼还是悔恨。

这时,一位老妇拄着拐杖,另手拉着个几岁的幼童,走到国藩身后。老妇哀求着:“老爷,可怜可怜吧,打发个小钱,赏我孙子口饭吃吧。”

国藩脸挂雨滴,忙从身上拿出几个铜钱,放在老妇的手上。幼童忙给国藩下跪磕头,老妇千恩万谢:“谢老爷开恩,谢老爷开恩!”

国藩忙将幼童从雨地上扶起:“小弟弟,你几岁了?”

那孩子说:“五岁。”

国藩看着和自己儿子一样大的男孩,不禁一阵心酸,他忙又从身上掏出几个铜钱塞在孩子手上,他不忍再看,忙背着脸沿着岸堤朝前面走去。

忽然一辆轿车停在国藩不远的地方,车上下来春梅和秉钰。二人走到国藩身后,秉钰为国藩撑起雨伞,国藩回头见是秉钰,难过地将脸一背:“下这么大雨,你跟来做什么?”秉钰看着淋成落汤鸡的丈夫:“国藩,世上没有锯不倒的树,没有什么话解释不开,眼看下这么大的雨,你跑到后海让我担心你。”秉钰顿了顿拉起国藩的手,“走,咱回家去。”

............

国藩刚刚点完卯,宣旨官便带着随从从外面进了小院,宣旨官拖着长腔喊道:“圣旨到!”一时间,各个公事房的官员纷纷跑出屋来,跪在地上。国藩和赵楫还没缓过神来,外面又传来:“赵楫、曾国藩接旨。”赵楫和国藩匆忙跑出屋,伏地齐声道:“臣在。”

宣旨官展开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翰林院侍讲学士赵楫,翰林院侍讲曾国藩,政绩突出,公务卓异。道光二十三年,各省乡试大考在即,钦派赵楫、曾国藩,赴四川主持乡试。望二位秉公职守,不负朝廷众望,为国家选拔良才。曾国藩任此次乡试主考官,赵楫任副主考官。钦此!”

乍一听,大家还以为宣旨官念错。在场官员,无不对从五品的国藩任主考官,正四品的赵楫任副职感到惊讶。还是宣旨官提醒,主考官曾国藩接旨啊?国藩才抬起头来。国藩边领旨谢恩,边下意识瞟了赵楫一眼,恰撞到赵楫不友好地对视。此刻,国藩如同惹了祸的孩子,木讷地接过圣旨,站在原地发呆。赵楫拉着个脸,袖子狠狠地一甩进了屋……

六月骄阳似火。京郊的官道上,飞驰着挥汗如雨的上差骑兵,骑兵边奔跑边喊:“闪开!闪开!六百里加急,挡道者死!”

霎时间,各省大小官道,山间,平原,纷纷飞驰着挥汗如雨的上差骑兵,差驿们如同接力跑,救火般地将圣旨通知到下一站……

............

国藩夫妇卧室的外间,地上放着出行的行李,他手拿封信向秉钰安排着家事:“从户部领取的两千两程仪,一千两寄与老家还债;五百两用于偿还我们京城的所欠债务。家里留一百两先作家用,我带四百两路途中用,用不完的还会带回来。这是写与老人的信,等下你交与周升发了出去,信中我交代得很详细。”

秉钰心情复杂地说:“这次学差,终于让我们还清了多年的债务,还没来得及一起高兴一下,你就要走了。还有,你身上的癣疾也还没来得及治。到了成都,若是有空,就找个当地的医生瞧瞧吧,千万别再泛发到全身。”

国藩低头摸着秉钰腹中的孩子:“我知道。孩子,你是儿子还是女儿,爹不能等到你出生了,爹对不住你和你娘。等爹回来,一定好好抱你亲你。秉钰,我不在的这几个月,你一定要保重自己。王婶、春梅,我都交代了多遍,她们会照顾你生产。我在路上,会时时为你和孩子祈福。”

这时,只听周升在门外喊道:“老爷,府上来贵客了!”国藩忙出门,没等国藩开口,二位来者便施武官礼,“乾清门二等侍卫肃顺,拜见曾大人!”“三等御前侍卫海达,拜见曾大人!”

国藩忙向二位回礼道:“二位大人不必多礼。”

肃顺道:“卑职与海达侍卫奉旨,为曾大人此番赴川随行护翼,确保大人路途安全,听凭曾大人指派调遣。官轿在外面,曾大人请!”

“二位请!”周升提着箱子,二人一左一右随着国藩走向大门外……

京郊的官道上,一支二十余人的骑兵队伍,护拥着几辆马拉官轿,一行人正开赴四川的路上。一辆官轿内,赵楫被暑夏热得不住擦汗,他将轿帘掀开,颠簸着向前驶去。

另辆官轿内,国藩抗不住暑热,只得将官帽取下并不住地擦汗。忽然,他懊悔自语道:“糟了,书房还压着写与刘蓉和润芝的信,也不知秉钰会不会看到一起发了出去。唉,罢了,到了直隶驿站,重新写吧。”

............

桂香和兰芝在浴房为远谟洗澡,桂香边为远谟擦洗边对兰芝道:“夫人您就别动手了,我给小少爷洗就好,别累着您身子。”

门外岱云催促着:“兰芝,还没好呢?”

“哎,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桂香帮远谟擦干,兰芝将衣服帮远谟穿好:“去吧,跟姐姐出去。”桂香带着远谟出了浴房,“夫人,别急,我来帮您。”

“不用,我自己来。”

兰芝正要插门,陈源兖进来。

兰芝忙说:“你急得什么嘛,催命似的。”岱云一反常态,对妻子格外体贴道,“兰芝,你身子不便,我来帮你洗。”

“好啦!你病刚刚好,别给我捣乱。出去等着,我很快就好了。”

陈源兖说:“我病的时候,你衣不解带陪我那么多天,我帮你洗个澡怎么了?让我补偿一下嘛。”

兰芝甜蜜一笑:“肚子里孩子会羞你,快出去吧。”

陈源兖孩子似的撒娇道:“孩子看不到的。来,让我摸摸他睡着了没。”

兰芝羞涩一笑,陈源兖摸着妻子腹中的胎儿:“诶?不对啊?人家怀孩子肚子都那么大,咱家孩子怎么不长个呢?”

“你呀,只知道当爹。你见过孩子怎么在我肚子里长大的吗?傻子,就知道读书!孩子现在才四个月,等两个月就大了。”

陈源兖说:“啊,多好,涤兄的孩子,和我们孩子一年出生。”

兰芝说:“人家嫂子这个月就到天了,孩子要比我们大半岁呢。哎,我怎么和你聊起天了?外面等着,等我洗好一起看嫂子去。”

陈源兖说:“嗨,跟我还害羞。好吧好吧,我外面等你。”

……考差们来到保定驿站,国藩已经严重中暑,他头晕目眩,浑身虚汗面色蜡黄,坐在床边正张着嘴呼吸,肃顺和海达说着话从院里进来,肃顺见状惊呼道:“哇,曾大人您脸色煞白,该不会中暑了吧?快,您快躺下。”

国藩摇晃着脑袋:“我没大碍,等过了子时,天就会渐渐凉下来,热气能降下些就好了。”

肃顺焦急道:“这怎么能行,您是主考官。”他对海达道,“快去,通知府衙,立刻请医生过来。”

怎么就那么巧,岱云夫妇来家,恰遇秉钰临产,全家人连同陈源兖夫妇,都站在院里焦急地等待着。纪泽看着大人的脸色,惊恐着问周升:“叔叔,我娘会死吗?我好怕。”“别胡说,等会你的小弟弟、小妹妹就出生了,啊?”

纪泽抹着泪道:“叔叔,我好怕怕,”纪泽撒腿跑向秉钰的卧室门前,哭喊道,“娘!快把小弟弟小妹妹生出来,让泽儿看看你吧!娘!大人们怎么都不敢说话,泽儿好怕……”

春梅急忙跑来抱住纪泽。就在这时,屋里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众人顿时绽开惊喜的笑容。王婶跑出屋对大家报喜道:“生了!夫人生了个千金!”春梅抱着纪泽,“泽儿,你又多了个小妹妹!”

春梅抱着纪泽、奶娘抱着静儿,兰芝激动地拍着胸口,念着阿弥陀佛,随人进了屋,陈源兖激动的脸抽动了几下,站门外仰天呼喊了声:“涤生兄,嫂子给你生了个闺女!唉,晚走两天多好。”

周升抑制着喜悦,忙招呼岱云:“陈老爷,快请客房喝茶!”

............

看来国藩病得不轻,肃顺和海达站在国藩床前。海达道:“曾大人,刚才医生说,射热症可不是一两天就能好的。我们还有那么远的路程,您能挺得住吗?万一路上有个什么好歹,那可怎么办?不行,我们返京吧,请皇上换人还来得及。”

肃顺也跟着说:“是啊,越往南走越热,我们还是护送您回京,请皇上换人吧?”

曾国藩忍着疾苦:“不,不用为我担心,我能行!天热,你们也快歇息去吧,能合下眼睛也好,明天还要继续赶路。”

肃顺还想劝说,曾国藩向二人挥了挥手:“快去吧,我真的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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