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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热病危剧几不救

陈源兖道:“我和润芝到署里点个卯,便告假出来了,顺路给您带些油条和豆浆。涤生现在怎么样了?”

小岑说:“他烧是退了些,我正给他和梅兄煎药,吴先生在屋守着呢。”

陈源兖说:“怎么?吴先生昨晚没回府上?”

“先生不放心,硬要留下。”

胡林翼说:“正好,我们带了油条,你快过来和先生一起吃吧。”

小岑说:“待我将药倒出来,你们先去涤生屋,我马上过去。”

胡林翼二人还没抬脚,小岑一眼看到梅钟澍从前院走来。他“嗨!”了声,“你老兄拖着个病身子怎么也来了?正说给您送药去呢!”小岑说。

胡林翼看着梅钟澍直摇头:“唉,你也是!昨天不是说不让你来嘛!我和岱云都告了假,等下就给您送药去呢。”

梅钟澍说:“我看涤生一眼,总归是放了心了。”

小岑对三人道:“那你三人先去涤生屋吧,等下我把药端过去。”

曾国藩得了这么重的病,老家那边却全然不知。今日国荃也是刚刚收到,大哥要他同嫂子一起来京读书的信函。国荃信还没看完,一旁的国葆和壮芽,便急不可待地:“喂,大家看嘛!大哥说什么了?”

国荃大致浏览了一下,便将信给了国葆:“给,自己看吧。”国葆接过信便和壮芽的头挨到了一起。

国荃回身抓起件外衣匆匆出了屋,国葆冲着国荃忙喊:“喂!九哥,你要去哪儿?”国荃只顾走路没有回话,壮芽一旁着急道,“不要管九哥,快看信。”

二人忙又把注意力集中在信上,二人看着看着,突然,四只眼对在了一起:“大哥要让九哥去京城读书?”国葆说。

壮芽傻着脸道:“我们怎么办?九哥若是走了,家里定是不会让我们待在这里。”国葆‘哼!’的一声,“大哥偏心,为什么只有九哥才能去京城?”

壮芽眨巴眨巴眼:“我们小呗。”

国葆不服气道:“什么我们小,国潢哥哥,国华哥哥都比九哥大,为什么没有让去?”

壮芽想了想说:“倘若这些哥哥都去了,岂不跟搬家一样?大哥那里能管得起吗?京城东西那么贵,大哥也没什么钱的。”

国葆委屈地跑到床边,趴在床上抽泣起来。

壮芽看着国葆:“嗨!别这样嘛。怎么女孩子一样,哭什么!”

国葆抽泣道:“若是四哥去了京城,我才不会哭!你知道,我舍不得九哥离开。”“九哥真是走了,我们也就群燕无首了...”壮芽说着靠着床沿也落起泪来,国葆突然爬起身子,对壮芽道,“哭什么,没出息。”

“那你还哭?”“壮芽,你说,我是不是太多愁善感了?”

壮芽说:“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么?”国葆问道。

壮芽沉思片刻:“我想,换做去京城的是你,你会不会开心?”

国葆说:“若是大哥只让我一个人去,我也不会去。”

“那为什么?”

“因为,大哥读起书来要命!天天被他管着,吓都吓死了。”

壮芽道:“就这些?”

“还有就是,九哥去哪儿,我就想去哪儿。”

壮芽嘴一撇:“说这么多,你就是粘九哥呗。”

国葆说:“那当然!和九哥在一起有意思,你不觉得吗?九哥不光是脑袋聪明,喜欢读书,关键是什么书都爱读;还怀揣着大英雄梦想,这点比较像我。”

壮芽说:“刚才还疑惑自己多愁善感。一会,九哥的大英雄梦也像你啦?”

国葆脸一横:“不服气是不是?不行就出来练练,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大英雄气概!”

壮芽头一歪:“喂,你能不能谦卑点?在我面前班门弄斧起来?”

国葆一脸的不服:“嗨!真还大言不惭!”二人各不服气,同时‘嗨’的一声,蹦在地上。扎着格斗的架势……

山寨正堂上,荷香娘一旁擦拭着家具,一面听着国荃和二喜的谈话。当她得知国荃的大哥要让国荃到京读书,一丝不经意的暗喜袭上眉梢。

二喜急迫地问道:“大哥估计让你何时进京?”

“大约十一月。”

二喜盘算着时间,说了声:“嗯,不耽误,我们的秋茶正好上市。你走时多带些过去,上次你大哥走,我都后悔让他带少了。”

国荃说:“大哥带茶是自己喝和招待人,其实,那已经在帮我们投石问路。这次我亲自出山!定要把京城的茶肆、茶铺、茶庄、茶店、茶楼,探他个虚虚实实。一旦发现商机,我也会六百里加急给叔报信。呵呵...”

国荃把二喜说得眉开眼笑,他拍着国荃的肩膀:“好小子,有大将风度!这几天,你再随我茶场走走看看,让茶师和你讲讲我们山寨茶的炮制奥秘。”

“对,与人讲起也更有依据。”

荷香娘一旁,时不时地偷视国荃几眼,内心却极具纠结着。她对国荃是既喜欢又排斥,当然,自是有原因的。可想到国荃就要走了,心中难免愧疚,于是,便搭话道:“少爷这是要去京城了?”

二喜面带微笑:“是啊,我大侄子要他过去读书。”

荷香娘忙说:“啊,这一去,只怕三五年也不好回来的啦。”

二喜道:“这可不好说,十年八年都挡不住。我大侄子不就在京城扎根了!”

荷香娘似有种再见不到国荃的感觉,不知是后悔还是在惋惜,但她更多是愧疚。她开口道:“趁少爷动身还有些日子,回头,婶子赶做几双鞋子,让少爷带走穿。京城的东西贵不说,还没咱自己做的穿着舒服可脚。”

二喜和国荃会心一笑,国荃说:“多谢婶子挂怀,家里为我准备的有,就不劳累婶子了。”荷香娘负罪感地想补偿国荃,“婶子手拙,虽做不出什么精细来,好歹是婶子的一片心意。”

二喜忙对国荃使眼色:“国荃,既然婶子这么疼你,回头婶子做好,你带上就是。”国荃说,“那我就先谢谢婶子了。”

陈氏道:“少爷要出远门,婶子心里也是一时舍不得,给少爷做双鞋,值不当说谢。”

这时,荷香拎着水壶进来,她见娘也在此,不觉一愣。陈氏端起盆子对荷香道:“给干爹和少爷换泡新茶吧,茶都喝得没了味道。”她说罢便端起盆子出了屋。

二喜见荷香走来有意回避道:“啊,我还有点事。这里没人,你二人说会儿话吧。”没等二人回话,二喜便匆匆出了屋。

荷香和国荃对视良久。国荃开口道:“要坐下喝杯茶吗?”荷香沉思片刻,摇了摇头。国荃凝视着荷香百感交集,荷香低着头,弱弱地说了声,“能陪我再去叉一次鱼吗?”

国荃仰着头将眼一闭,他竭力克制着眼泪:“走!”

前来客店看望国藩的同事一波又一波,他们个个表情肃穆,整个二进院围满了店里的客人和伙计。老板娘站在人群中苦愁着脸,大家都在窃窃私语:“看来,曾爷是病得不轻。瞧,朋友都来和他告别了。”店伙计说。

“是啊,一连几天,看到很多当官的来。”一住店的客人说。

另位房客问道:“什么病啊?可是有些日子了。”

老板娘哀叹道:“唉,刚刚三十岁,真是可惜了啦!哎?细想想,也真是邪了门儿了!”

众人忙看老板娘。“你说什么?邪门?”有人问。

那老板娘说:“嗨,还是不说了,我瞎想的。”

店伙计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是不是那天...母鸡上房?”

有人接话道:“什么什么?母鸡上房?怎么回事?”

店伙计说:“一个月头里,正是曾爷得病的那天,隔壁家的母鸡,飞上了他的房顶;这一定不是吉兆!”

老板娘说:“我们老家是有这么个说法,说,老母鸡上房,大不吉利!可谁也没验证过,难道真这么邪乎?”

又有房客说:“我们老家的说法,恰恰与你相反!说,鸡上房,鸡窝要飞出金凤凰!鸡站在谁家房顶,这房的主人,读书的不久就会中榜,当官的不久也要升官!”

众人的脸一下沉了下来。

老板娘哭笑不得地:“唉!你老家的说法更不可信!人都这样了……”

那房客说:“可也是。”

一伙计看了眼国藩的屋,和老板娘耳语道:“您不是要找他屋的人说话吗?快去呀!万一人断了气,咱这店还怎么开?”

老板娘照那伙计手背拍了一下:“小声点!没看外面站那么多客人嘛?本来大家都没在意,我这一说,万一吵吵起来,住店的还不全跑光了?我会找机会让他们把人抬走。”

这时,李文安和梅钟澍从前院向国藩屋走来,众人忙散去……

此时的国藩,已经奄奄一息,他的同僚和同年及朋友,围在床前默立着,大家如同遗体告别,难过而无助。

小岑独自坐在靠窗的椅上,他对着窗外,难过地不住地拍打额头。

李文安和梅钟澍走到国藩床前,痛心地默默地拭起泪来。吴廷栋看了眼国藩,向国藩的四个同事挥挥手:“各位请回吧,你们还有公务,大家都尽了心了。”

其中一个同事拿出个红包,递给吴廷栋:“涤生这里也没家人,这是我们公事房几位的一点心意,交与吴大人给涤生买些药吧。”

吴廷栋难过地摆了摆手:“药都用尽了……”吴廷栋难过地出屋,四个同事也哀伤地随其走出。

小岑突然发狠地打开药箱,拿出根三棱针走向国藩,他对着奄奄一息的国藩含泪道:“涤生,有点疼,你忍着点啊?”

小岑将国藩耳尖、耳背,手十指,足十指,大椎逐个放血,一滴滴乌紫的血珠被挤了出来。片刻国藩哼了一声,众人大惊。

陈源兖惊叫一声:“啊?他有知觉了?”

众人忙一起呼唤国藩名字,小岑对大家道:“他或许能听到,但说不出话。岱云,你带大家到我屋歇息会儿吧,霖生兄身子还很弱,不能久站。大家守在这里也是干着急,我在这里看着就好。”

李文安说:“也好,我和润芝去安排些饭过来,大家先到小岑屋吧,让涤生静静。”

小岑见人等走去,他来到国藩床边,为其进行点穴疗法。瘦弱的小岑,累得满头是汗。他大喘着粗气,拉着国藩的手边按摩边自语道:“你还没我大,心里究竟埋藏多少委屈,把自己压成这样。前不久,你还和我说,要接夫人和孩子过来,你怎么能就这样倒下了呢!你不说,离开家时,孩子才刚刚出生两个时辰!你不是时时都在想念儿子吗?!”

小岑说到此,国藩嗯了声,小岑一惊,忙扶着国藩肩膀摇晃道:“涤生?你听到我说的话了?你在和我说话是不是?”国藩再次嗯了声。

小岑简直不可思议:“曾涤生!你是不是真的醒了?啊!”

“嗯...”国藩又嗯了声。

小岑见国藩苏醒,不由得掩面大哭:“天哪!……”

一场大病,国藩昏迷近两个月。陈源兖,李文安,吴廷栋,胡林翼等朋友轮流照顾,小岑更是衣不解带,为其把脉针灸,煎药喂药,全心护理。当众人皆认为国藩没救的时候,他竟奇迹般地复活。不日,小岑要返乡开医馆,众人为其饯行纷纷寄语,国藩却如鲠在喉……

小岑一把按住国藩的手:“涤生,别,别这样,你病刚刚好。”国藩将另只手搭在小岑手背,他哽咽着,“两个月来,你和各位兄弟对我无微不至,胜过我的亲人,使我重新捡回一条命来。可,可我刚刚初愈你却要别离大家,我说不出,说不出心里的难过...”

梅钟澍端起酒杯道:“若不是小岑和各位兄弟,恐怕我梅钟澍也难在人世了。我纵是读万卷书,亦找不出一句表达心情的话来。”

小岑道:“梅兄,您和涤生吉人天相,兄弟们无非是尽了做兄弟的义务,何须这般见外?”

李文安红着眼圈道:“小岑猛然说起要回家乡,兄弟们,唉,还真是...”

胡林翼道:“是啊,明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小岑兄,润芝别不多言,小弟祝您一路顺风,但盼来日重聚的一天。”

陈源兖对小岑道:“小岑兄,一起度过的两个月,我会珍藏一生一世。你明日要离别,大家都如鲠在喉。不说了,岱云祝小岑兄一路顺风,心随所愿。”

小岑端起酒杯:“此刻,小岑和诸位心情一样,难舍兄弟情义。只是,小岑钟爱医道更胜于仕途。故想返乡开设医馆方便世人。兄弟们深情厚谊,小岑铭记在心。我也祝福诸位,仕途顺达,做一个百姓爱戴的好官。”

吴廷栋道:“来,我们共同举杯,祝愿小岑光大中华医术,救死扶伤,悬壶济世。如李时珍,张仲景一样名垂青史。”

众人齐声道:“小岑,兄弟祝福你!”

小岑激动地落泪道:“小岑定不负兄弟们众望,立志做名有德有术的医者。我们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七个杯子撞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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