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香不置可否,催促道:“快去吧,他在你屋等着呢。”
国荃犹豫下,直奔自己屋走去。
国潢正在查看国葆和壮芽的作业,国葆忙说:“以前写的,九哥带回家已经给爹看过,还有一些寄给大哥了。这是最近几天写的。”
国潢‘嗯’了声:“总体写得还算不错。国葆的文章回头我得与你另说。”国葆嘴巴一噘:“别说得那么沉重好不好,九哥也没挑出什么毛病来呢。”
国潢说:“文章是写给别人看的,读者自然是见仁见智。”国葆小声嘟囔了句,“那好吧...”
国荃走到屋门前,他心虚地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跨进屋门:“哦,四哥,你怎么会到这里?回家几次,爹都说,你在家塾在教学生,也没好去打扰你。”
国潢笑道:“很久没见你们了,正好今天闲暇,便过来看看几个弟弟。刚才,你不在,我看了下国葆和壮芽的功课。”国荃猜想着国潢到此的目的,故意打岔道,“哈,四哥见到二喜叔了吗?”国潢道,“正是二喜叔将我带到这里的,到了他的山头怎能不先拜见寨主?”
国荃忐忑着心:“哥,你稍等,我去厨房打些开水过来,我泡山寨茶给你喝。”国潢忙说,“哈,不用了,自家兄弟客气什么。倘若九弟方便,我二人到外面走走如何?”
国荃暗知国潢到此是针对自己,只好佯装轻松:“哈,好啊,你想去哪,我带你去。”
国潢起身对国葆和壮芽说:“我和你九哥出去走走,你们继续做功课吧。”
国葆和壮芽点了下头,二人见两个哥哥走远,长长舒了口气,国葆说:“啊,吓死我了。”“对哦,国潢哥哥怎么会突然到此?”壮芽说。
国葆猜想着:“我看,四哥一定不是来检查我们功课的,他像是专程找九哥谈话的。”
“嗯,我看也是。”壮芽想了想又说,“喂,拿四哥和九哥相比,你怕谁?”
“怕谁?”国葆犹豫着,说道,“四哥是表面严厉心里软,有点像我娘。九哥嘛,说话比较随和,随时随地可以和我们打闹一处。可他外表和骨子里,极其强胜,特像我爷爷。要说怕谁,应该他们两个都怕我!”
国葆话刚刚落音,壮芽捧腹大笑:“呵呵...我看你见到两个哥哥,吓得嘴都结巴了。”
国葆批驳道:“哎,不能这么说!他们是我哥哥,我得敬重他们才是。曾家的规矩知不知道?”
壮芽连忙说:“是是是!”
国荃兄弟俩,顺着山寨的林荫小路并肩走着,国荃终于按捺不住,问国潢:“是娘让四哥来找我的吧。”
国潢沉吟片刻:“近日,娘的身体一直不好,你们几个不在身边,自然是牵挂。所以,嘱咐我过来看看你们。”
国荃真是一点就透,他爽朗地笑了下:“哈,四哥是都知道了。”
国潢说:“九弟,你从小就和四哥一个屋长大,读书学习几乎形影不离。如今,你我都大了,爹娘也都老了。大哥常年不在家,家中一些事务,也只能落在我的身上。”
国荃接道:“是,四哥为家里是做不少贡献,大哥都夸四哥有理家才能。眼下,我也帮不上家里什么忙,带着国葆和壮芽在此习文练武,顺便教教山寨兄弟识字,还算没有虚度。”
国潢道:“九弟自小倔强要强,也比四哥聪明。哥知道,九弟想做的事,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
国荃见国潢单刀直入,故意装傻:“四哥指的是?”“哈,你自己说吧。”
国荃将手一背,独自朝路边走了几步:“还真没什么好说的。”
国潢追了上来:“娘为你的事,连夜连夜地睡不着,你总要给娘个交代。我们曾家规矩大,娘能顶着家规对你网开一面,可见娘是多么地疼爱你。此事至今,爹和爷爷都还蒙在鼓里。”
国荃听国潢说起娘,鼻子猛地一酸:“我怎会不知娘对我的好?可我实在接受不了素昧平生的婚姻。”
国潢接话道:“刚才,我见到了那姑娘。外表看去是蛮标致,可她的家人,怎么就不看好你们俩呢?”
国荃说:“鬼才知道她娘怎么想的!口口声声说她闺女配不上我,配不配得上,我说了算还是她说了算?这么明白的道理,硬是和她讲不通。”
国潢婉转道:“九弟,四哥也尚未成亲,也没遇到自己可心的人。但四哥知道,情伤最苦。史上多少文人墨客因红颜殒命,留下的诗文令人心碎。可人生是完整的,儿女情长仅是其一。我们尚有很长的路要走,要做的事都还没做。”
国荃痛苦无助道:“九弟以前不是这样的,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让天意如此捉弄?我自己也不知怎么就缠绵了进去。”
国潢劝说道:“既然无力挽回,那就将心收回来吧。情爱是张无形的网,必须自己走出来,谁都无法帮到你。”
“可我现在,如同坠落陷阱的虎崽,而那猎人就是荷香的娘。”
国潢说:“跟四哥回家吧,娘在家等着你呢。”国荃低下了头,“我回去说什么...临上山我和娘承诺说,若一个月内说服不了荷香娘,便一切听从家里安排。真没想到荷香娘如此顽固。”
在国潢的劝说下,国荃答应暂且带弟弟回家见见母亲。他知道母亲最疼爱自己,他试图让娘再给他些时间,好让荷香继续做陈氏的工作。
一行人来到马厩,荷香牵出四匹马,国葆兴奋道:“呵呵,我骑我的小白。”壮芽对国葆道,“葆哥,我们俩骑一个吧?”
国葆头前牵着马,头也不回地:“你骑你的驹驹好了,我不和你一起。”
“哼!不一起拉倒,我自己骑更自在!”壮芽走去牵过驹驹和一匹红马,将红马缰绳递给国潢,“国潢哥你骑这匹,它很老实的。”
国荃接过荷香递过的马缰绳,低声道:“明天上午我就回来,等我!”荷香千言万语堵在喉头,她点了下头。国荃跨上马对国潢道,“四哥,上马吧。”
一行四人各自上马。二喜拍拍国荃的马嘱咐着四人:“路上慢点,国荃,你的头马不要跑得太快,别把国潢给摔下了。”国荃回头一笑,“不会,放心吧。”
国潢对二喜道:“叔,我们走了,您忙完事了赶紧回家。”
“一定一定。”
四匹马掉头向山下小路走去,二喜回眼看了下失魂的荷香,同情地叹了口气,他走到荷香面前拍着荷香肩膀,无奈地抚慰道:“好闺女,爹尽心了。”
夜很深了,院里的樟树不时传来几声蝉鸣。
荷香娘俩坐在床边,依然做着手中的活儿。荷香一脸的冷峻,埋头纳着鞋底,荷香娘抬眼望了下闺女酸楚的脸,又疼又怜道:“和少爷都说清楚了...”
荷香头也不抬地:“说清楚了。”
荷香娘沉默良久:“能放下,两干净。瞧,这样多好,我们又和以前一样了。”荷香说,“我一直和以前一样。”
荷香娘抬头看看女儿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娘没读过书,可娘知道,情这东西既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钱花,那都是读书人拿来编故事让人听的。”
荷香‘哼’的一声:“读书人可真闲,闲得什么事没有,就剩编故事了。”陈氏说,“故事不是编的难道还是真的?书上那些神的鬼的谁见过?”
荷香赌气道:“陆游和唐婉,曾是多么恩爱的一对,硬是被他娘活生生地棒打鸳鸯。难道这也是读书人编的?二人情别、人离,双双写下‘钗头凤’的悲情诗句流传至今,那是多少饭、多少钱能换得来的真情?”
陈氏拧着头道:“你说的这些娘不懂。娘就知道,你守着娘,娘守着你,才是世上最真的真情。你和娘这样厮守着,就是一个家。”
荷香愤愤道:“可娘有没有想过,你女儿的晚年有谁相厮守?”
荷香娘说:“将来你也会有自己的孩子。”
荷香冷笑一声:“我的雄鸳鸯都被娘的棍棒打飞了,还指望我有孩子?”
荷香娘说:“丫头,娘是过来人,什么情的爱的,都会慢慢过去。”
“除非陆游和唐婉将他们的‘钗头凤’收回去重写。”
荷香娘苦心道:“娘听不懂什么钗的凤的,你读书认字固然是好,可不能拿学来的东西对付你亲娘啊!”
荷香哽咽道:“事到如今,我还怎敢对付您?我是说来对付自己的!”“娘问你,那陆游和唐婉是谁?你和他们有什么瓜葛?”
荷香道:“他们是七百年前的一对恩爱夫妻,他们留下的诗,或就是我百年之后、留与后人的又一真实写照。”
陈氏道:“荷香啊荷香,娘活到今天才算明白,读书是件多么可怕的事!自古女子无才便是德,你老老实实做个贤惠的女孩不好吗?你知道陆游和唐婉又能怎么样?那是他们的命!”
荷香望着顽固不化的娘:“您真不愧是我亲娘!”
陈氏回怼道:“别跟我亲娘后娘,早晚你会知道,是嫁个高门楼天天对着人家卑躬屈膝的好,还是嫁个门户相当平平安安的好。去攀这样的高枝,挡不住有天,人家再娶个二房三房,那时候,你被冷落一旁,哭死你都没人会听!”
荷香争辩道:“娘不答应我和少爷也便罢啦,你怎可这样看待人家?那曾家在本县是出了名的圣贤之家。”
陈氏说:“这和圣不圣贤毫无干系。我就知道,但凡有了功名,做了高官的人,都会娶偏纳妾,我们祖祖辈辈都是老实巴交的庄户人,不可能入嫁到那样的门第,除非你想让我死得快点。”
母亲以死相逼,荷香更是无语,她绝望道:“好吧,哀莫过于心死。我们就此打住...”
二天一早,国荃和国葆、壮芽在收拾房间。国荃对国葆道:“快,手脚利索点,收拾完毕,我们一起给大人请安。”
秉钰一早,抱着纪泽便来给爷爷奶奶请安了。
爷爷和奶奶坐在客房的太师椅上,乐呵地看着孙媳和重孙,奶奶忙上前抱过纪泽:“哎哟!我的重孙孙,快给太奶奶抱抱。”说话间,国荃和国葆、壮芽三人进门跪在地上,齐声道:
“孙儿国荃给爷爷奶奶请安。”
“孙儿国葆给爷爷奶奶问安。”
“孙儿壮芽,给师爷师奶请安!”
爷爷瞬间像年轻了十岁:“哎哟哟,爷爷的好孙孙,快起来!都快起来。”
三人起身,又对着秉钰问安!秉钰忙回礼道,“嫂嫂向三位兄弟问好!”
秉钰上前要接过奶奶手上的纪泽:“来,娘抱吧,这个大肉球,别把太奶奶累着了。”纪泽回头趴在奶奶肩头搂着脖子,大家哄堂大笑。
爷爷乐呵道:“瞧瞧这胖孙孙,见到太奶奶,娘都不让抱了!”
秉钰笑着对纪泽道:“那好,让太奶奶抱着吧,娘不要你了哈,娘做饭去了!”纪泽似乎明白秉钰的话,他对着秉钰点点头。秉钰‘嘿’的一声,“他还真不要我了?那好,娘真的走了啊?”
秉钰佯装要走,纪泽并没纠缠,反倒张着胳膊要爷爷抱他。爷爷忙说:“哟,要太爷爷抱啊?好好好,太爷爷抱!”
国荃对秉钰道:“嫂子,您就趁着歇歇手吧,我们几个,也都想抱抱侄子和他玩玩呢。”
秉钰笑道:“那好,今天嫂子把侄子卖给你们了,呵呵...我做饭去。”秉钰说着出了门。
国荃对爷爷怀中的纪泽说:“来,叔叔抱,我们去给爷爷奶奶请安好吗?”纪泽口含食指,看着国荃不动声色。
爷爷说:“这孩子,见几个叔叔认生了。呵呵,去吧,跟叔叔给爷爷奶奶请安去吧。吃完饭,太爷爷再抱你这个肉墩墩。”
国荃接过纪泽:“爷爷,就要吃早饭了,您和奶奶喝完茶就过去吧。”爷爷答应着,“我这就过去。”国荃抱着纪泽和国葆壮芽出了客厅。
一家人早饭完毕,国荃就急着往山寨回。他催促着壮芽和国葆赶紧收拾行装,说自己再和娘道声别,马上就回来。
母亲江氏正在书房擦拭书柜,国荃笑着进来。江氏忙问:“诶?你不是在和爹说话嘛。”
国荃上前拉着娘的手,将其手中的抹布拿掉:“娘,这些活儿,您以后就不要干了。家里那么多人呢!”母亲说,“书柜里,全是你大哥在家时写的字和诗,大哥不在家,娘有空就过来收拾一下,保持着你大哥走时的样子。不定哪天大哥就又回来了。”
国荃闻听心中一阵酸楚:“我知道,娘又在想大哥了。”
母亲愣了个神:“你们都是娘的孩子,哪个不想啊。”
国荃本想与娘告别,可话到嘴边却难以出口,他婉转地说道:“娘,我把要带的东西和衣物都收拾好了。”
母亲身子一怔:“怎么,刚吃了早饭你就要走?娘已经把笋干泡上了,你四哥也到鱼塘捞鱼去了,娘这就要准备午饭呢,都是你爱吃的。”
国荃心里极具矛盾着,他只得改口道:“娘,没有,我现在不走,就等着吃娘做的鱼呢。”
江氏闻听,心里乐开了花:“好好,娘这就过去准备。”
国荃一把拉住母亲:“娘,吃饭不急,我找您,是想让娘看看,我们这些天在山寨学的本事。走,我们练给娘看。”
江氏兴奋道:“哎哟,那,那就叫上全家一起看吧,让大家都稀罕稀罕!”
在国荃的号召下,全家人站在院里围着国荃三人观看他们习武。先是国葆和壮芽对打,大家正看得眼花缭乱,国荃突然飞身上去,国葆和壮芽立马来个二打一。三人翻腾对击,把个全家看得热泪盈眶。赵婶和赵奶奶边看边不住地拭泪。
赵奶奶说:“这几个孩子,舞得比街上耍把式的都好!”
爷爷从未有过的喜悦袭上眉梢:“嗯,成才了!都成才了!”
春姑和芽妹高兴地拍手跳跃着。母亲江氏看得满面喜泪:这得吃多少苦才练得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