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好,可是你说的!”“行,你说出来,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秉钰诡秘一笑:“我想吃杨梅。”
国藩笑着摇了下头,“就睡觉了,要吃杨梅?我又不会做出杨梅来。”
“不管,我就要吃,今天若是吃不到杨梅,我会馋死!”
国藩一把抱着秉钰,哄着:“好秉钰,三更半夜的我哪去买杨梅?再说,杨梅刚开始结果,都还绿着呢!”
“绿的也想吃!”秉钰撒娇地挣脱出国藩,坐在床上嘟着嘴。国藩转过身,疑惑地盯着秉钰,他的心怦然一动,“秉钰,你莫不是?”
秉钰羞涩地低头一笑:“傻子!你一点都没察觉出来?”
国藩上前搂着妻子久久说不出话来,他将脸慢慢转向书案上的油灯,那火苗,宛若小精灵般不停地往上蹿着……
二天清早,江氏和秀娟、国芝,在厨房忙早饭,国藩笑着进来。秀娟忙说:“大少爷,餐厅等着就好。”
国藩嘿嘿笑道:“我来看看,能帮点什么忙。”
江氏手端着碗:“这儿哪用得那么多人,回屋等着吧。”
国芝端着托盘对大哥笑道:“大哥,过来吃吧。”国芝和秀娟各端起饭菜走了出去。
国藩站在母亲面前无趣地傻笑几声,江氏道:“哟,这孩子,快出去吃饭吧,看着娘傻笑什么?”
国藩开口道:“娘,秉钰昨天晚上,说想吃杨梅。”
江氏闻听一愣:“哦?你没多问问她?”国藩脸上泛起了红晕,“哈,也没什么好问的,好像是,又有了孩子。”
江氏忙将手上的碗放下:“哎哟,你这孩子!昨晚,怎么不告诉娘呢?”
“昨晚,我看大家都已睡下。”
江氏忙说:“那,等下吃完饭,赶紧请个郎中给把把脉吧。”
“娘,我也这么说,可秉钰不让,她说,怕吓着孩子。”
江氏大为不解道:“又说傻话,把个脉怎么会吓着孩子?”
国藩顿了顿道:“秉钰一直对桢第念念不忘,我担心,她如此下去会坏了身子。我安慰她说,如果,孩子和我们缘分未了,定会找我们来投胎的。打那起,我看她真的释怀了许多。或许,这次,她真这么认为的。”
“你说得对!挡不住,真是我那孙孙又投胎来了呢!”江氏禁不住潸然泪下,“只要秉钰能从丧子之痛走出来,一切,都由着她。想那可怜的孙孙临走前,郎中不停地开方子,灌了那么多苦水。后来,孩子看到我拿勺子,就吓得哇哇直哭……”
“娘,您别激动,秉钰就是这么想的,她把肚子里孩子想成了桢第。”
“那,那就,先不提郎中的事,等孩子坐稳了胎再说。啊,这样,你,我,这,哎哟!看娘慌的,都不知说什么好了。”
“娘,您别着急,慢慢说。”
“这样,你快叫上国潢、国葆,随我去摘杨梅。”
“娘,杨梅还没成熟,再说,我们到哪摘去呀!”
“你不用管,娘会想办法。你男孩子不知害喜的滋味,就是青的,娘也要给她摘回来。”江氏解下围裙走出厨房,国藩追了出去:“娘,您要去哪摘啊?”
江氏回头道:“方圆几个村都有杨梅树,给谁家说说,都不会不让摘。”
“要去我去!怎么能让您走村串乡地去找杨梅?”
“傻儿子,这时候,秉钰最需要的是你陪在身边!别管了,你去陪她,等我回来。”
江氏倔强地走去,国藩望着母亲的背影百感交集……
秉钰有喜的消息一下子传开,国芝、春姑和芽妹,围在秉钰的床前,“只要嫂子想吃的,随便你说。”国芝兴奋道。
秉钰难过着挤出个笑脸:“好妹妹,我知道你心疼嫂子,只是,我现在一点胃口也没有。”
春姑稚气地问道:“嫂子,如果小弟弟生下来,是不是我也可以当姑姑了?”
“傻丫头,不是小弟弟,是小侄子。”国芝纠正道。
芽妹说:“我还是小孩子,也可以当姑姑吗?”
“当然,你也是小姑姑。”秉钰抚摸着芽妹的头道。
大家正围着秉钰喋喋不休,秀娟端着碗汤进屋:“少奶奶,夫人安排我给您做了碗酸粉汤,很爽口的,您试着喝口看看。”
“哎哟,瞧大家把我惯的,还麻烦赵婶给我端来。”秉钰说着要下床,被秀娟劝住,“少奶奶,还是在床上喝吧,这时候,无论怎样,都要忍着性子在床上安歇几日。女人坐胎,跟坐瓜一样娇嫩,可得紧照护着。”
国芝说:“赵婶说得在理,嫂子就多在床上安歇几日吧。”
听说儿媳有了喜,江氏脚下像生了风,带着国潢、国葆、壮芽,一起来到村口的五婶家。待说明缘由,五婶爽快地带着几人,来到后院的两棵杨梅树下。
杨梅刚挂果不久,偶有几个泛红的也全被壮芽给摘了。
壮芽从一棵树又往另棵树上攀爬,江氏树下喊着:“哎哟我的儿,小心!”
壮芽轻盈地爬上树枝,回了声,“没事。”又摘了些微红的杨梅放进袋子。
国潢树下喊着:“下来吧!差不多了。来,我接着你。”壮芽抱着树踩着国潢肩膀跳下,将手提的布袋放进江氏的篮里,“没事的,我在家常常爬树。”
五婶拍着江氏的手道:“瞧瞧你这做婆婆的,儿媳的一句话,就舍着老命非弄到手不可,就是亲娘也难做到啊!”
“嗨!谁不是打媳妇过来的?女人怀孩子这罪都经过。我摘回去,哪怕她不吃,就是看上两眼,也没白费媳妇的一个念想。”江氏说着掏出个红包,“他五婶,您瞧,果子还没熟就给您祸害了,这个您收着,算我的一点歉意。”
五婶随将红包放回江氏的篮里:“嫂子,你还真把我当外人了?”
江氏又将红包塞到五婶手上:“这个你务必收着,果子没成熟,就被摘了去,这是对树神的大不敬。麻烦你帮嫂子给树神敬炷香,请树神宽谅我这做婆婆的一片苦心。”
五婶拿着红包,为难道:“嫂子是让我没话说了?”
江氏拍了拍五婶的手:“不能再推辞,我心里已经承情不过!行了,你忙着,我这就得赶紧回去。”
五婶只好收着,陪江氏一行匆忙朝大门走去。
国藩坐在床头安抚着爱妻,壮芽端着个木托盘站门外喊道:“大嫂,我是壮芽,师娘让我送杨梅过来。”
国藩忙起身:“进来吧壮芽。”
壮芽托着托盘进屋:“师娘说,杨梅有点酸涩,怕嫂子吞咽不下,特意配了碟蜂蜜,让嫂子蘸着吃。”
国藩忙将杨梅接过:“哇,摘了好多,哪摘到的?”
“前村五婶家的。”壮芽道。
秉钰道:“一定是你爬树上摘的吧?”
壮芽咧嘴一笑:“是和国潢哥哥、国葆哥哥一起摘的。”
国藩感激地:“谢谢你壮芽,辛苦你了。”
“不辛苦,只要嫂子喜欢吃,我就高兴。大哥,赶紧让嫂子吃吧,我去做功课了。”壮芽说着出了房。
国藩端着杨梅问秉钰:“这能好吃吗?”
秉钰迫不及待地挖了勺杨梅送进口中,国藩撇着嘴,仿佛自己牙被酸掉:“傻丫头,慢点吃,瞧你这吃相,唉!八辈子没吃过饱饭似的。”
“是你儿子想吃,我在替儿子吃。”秉钰话说一半突然哽住,二人眼睛同时泛起了泪花。国藩哄着妻子,“不许哭。吃吧,儿子想吃呢,啊?”
秉钰忍住泪水,又往嘴里塞了口,想了想道:“国藩,你说,这孩子会不会真的是...这次,他还能是儿子吗?会不会变成女孩?”
国藩不知如何回答,谎言道:“你若爱哭,他便天天陪你流泪,或许就是女孩,女孩子爱哭嘛。你若刚强,他当然还是儿子。”国藩说着一把搂住妻子。他用美丽的谎言予妻子和自己以安慰,没人知道,此刻,他的心苦中含甜。
国潢刚进家便被父亲叫到后院。二人在仓库,一个念账本、一个打算盘。一阵忙碌过后,国潢停住了算盘,望着父亲:“爹,全部家当就这些了。”
曾麟书慢慢合上账本,深沉道:“进项不增,支出反倒越来越多。”他顿了顿又说,“国潢,这段日子,家就由你替爹打理着。”
国潢迷茫地看着父亲:“爹怎么要将家交给我?”
“爹要出趟远门,恐怕一时半会回不来。你大哥面临散馆考试,学业压力过于从前。弟弟们还小,爹只能委派于你。”
“爹是要去哪里?”
“这个你无须过问。总之,家有千口,主事一人。你性情温和,做事细心,替爹管好家就是。”
国潢心情沉重地低下了头,没再言语。大哥面临仕途的关键,弟弟们都在无忧无虑地读书,自己呢?家里家外都在忙不停,抽空读书的时间都很少,他只能把怨言埋在心里,默默奉献着。
秀娟和江氏正在织房为国藩裁剪鞋子,赵奶奶一边做活,一边教两个孙女:“来,仔细看着,针脚不能太大,一定要大小均匀,缝过去一针,把针倒回来,再往前缝,这样才结实。”
春姑一旁点着头:“哦,我明白了。”芽妹拿着自己缝的针线、给奶奶看:“奶奶,是不是这样?”奶奶拿过一看扑哧笑道:“哎哟,你缝得这叫蚯蚓!你还是先学打扣子吧。”
国芝从院里进来,对母亲道:“娘,爹让您过去一下,爹在书房呢。”江氏忙对秀娟道,“妹子,你先按鞋样裁十双吧,我去去就来。”
“夫人忙去吧,剩下的交给我就是。”
曾麟书在书房正在写字,案上已摞着许多写好的字幅,江氏进门便问:“正忙着给国藩准备鞋呢,找我何事?”
曾麟书写完最后一笔,回身道:“有件事和你商量一下。”曾麟书坐在妻子对面,“我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出趟远门。你放心,学堂和家里,我全给国潢交代好了。学堂的孩子先由他带着,家里的一切也都由他接手照应。你只需管着全家,吃喝拉撒就好。”
“你交代这么周全,是要打算去哪儿啊?”
曾麟书无奈道:“我打算去趟长沙。到耒阳、永兴、岳阳,见见我的老学友和几个本家亲戚。”
江氏的脸瞬间沉了下来,“你是要,找他们化缘的吧。”
“国芝眼看要出嫁,孙子很快也要降生,国藩马上也要回京。这三头,件件都是不小的开支。我这做爹、做爷爷的,哪个都不能对不住。”
江氏想了想道:“那些旧朋旧友很久也没了来往,见面就向人家借钱,万一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不好下台不说,今后,连朋友也没得做了。不如,我再回趟娘家,向我几个兄弟张张口。”
“不能再去麻烦他们了。我主意已决,明天一早就动身,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尽快回来。家里老人和孩子你就多受累吧。”
江氏叹息道:“你执意要去,可多年不见,总要给人家带些什么吧?”
曾麟书指着书案的字幅:“瞧,我已经准备好了。大家都是文人,应该不会世俗。想必,他们念起旧交和国藩点了翰林的份上,不会驳我面子。”
“这事,你告诉爹了吗?”曾麟书说,“告诉爹,岂不又在给爹添心事?”
“若是看到人家家境不易,这个口,张都不要张,免得都难堪。”江氏嘱咐着。
四月的湖南,漫山遍野的映山红,山茶花、樱花、海棠花,争奇斗艳。这又是一个芬芳的季节。
在国荃、国葆、壮芽的多次哀求下,爷爷曾星岗,终于应允他们以健身为目的,上山习武。当然,每日功课是不能丢下的。
三人来到《状元寨》,如同放归山林的兽崽,没有家的束缚,心也是自由的。他们就像三只雏鹰,渴望在蓝天的翱翔。
早饭还没开始,兄弟们已是满头大汗,他们练着刀枪剑戟各种武艺。国葆和壮芽,也正由大壮教习扎把式。
宽大的厨房内外,五六个厨娘忙着择菜、做饭。
荷香在院的两棵大树间晾晒衣服,恰国荃和二喜从山寨小道快马归来。荷香将衣服拨开些缝隙窥视着二人。见国荃和二喜将马拴在马桩向正堂走来,她忙端起盆子迎上。
“干爹,回来了。”
“哈,好闺女,快给干爹烧壶水去,我要泡茶。”
“哎!就来。”荷香答应着,端着脸盆朝厨房走去。
国荃望着荷香背影心里一怔,随二喜进了正堂。
二人坐下,二喜道:“坐着喘口气,等下,叔给你喝,咱山寨刚刚炮制好的春茶。”
国荃随口问道:“叔,山寨怎么还有女的?上次来,我怎么没有见到。”
二喜大大咧咧地:“有男人的地方,怎能离得开女人!”
“那,她们是?”
“你小子别多想!这些女人,有的是兄弟们的家眷,有的是我捡回来的难民。”
“难民,您捡的?”
“是啊,前些年,这一带的乡亲,受各路土匪抢掠,就连广西的土匪也窜过来作乱。匪与匪之间,还常因地盘相互火并,迫使很多家庭流离失所。一些没家可回的,我便将她们收留于此,也算是在我这安了家了。”
国荃闻听煞是震惊:“二喜叔真乃大侠也!怪不得爷爷那么赏识你,今天我才知道。”
“嗨!你爷爷才是我心目中最最钦佩的大侠!你可能不知道,爷爷年轻时的作为。爷爷年轻时,可是咱县首屈一指的血性男儿!”
国荃对二喜口中的爷爷,莞尔一笑,打问道:“叔,刚才那女孩,怎么叫您干爹?”
“唉,她是个苦命的孩子。”
“也是您检的?”
“她是我盟兄---杨伟光的女儿,伟光原是寺庙的武僧,六岁跟寺院住持习武,二十岁下山。”
“和尚哪来的女儿?”国荃问。
“他下山后,便还了俗。伟光一身的好武艺,轻功、飞檐走壁,简直跟草上飞一样。我们是打土匪时结拜的兄弟,后在一次剿匪中,他为了掩护我,身中十二刀,唉!”二喜说着朝自己大腿狠狠捶了下。
“啊,实在是可惜。”国荃感慨道。
那年,杨伟光二十七岁,荷香是他唯一的女儿。他咽气前,将六岁的女儿托孤于二喜。二喜对杨伟光是一条命的恩情。他葬了荷香的爹,便将荷香母女接到了山寨。从此做了荷香的干爹,且对荷香视如己出。荷香三岁便随父亲习武,到了山寨,整日里和兄弟们摸爬滚打,练就得一身好武艺。
二喜突然问道:“哎?国荃你属什么的?”
“属猴。”
“哦,荷香属鸡,比你小一岁。”二喜自己也不知为何要说这么一句。
国荃淡然一笑:“哈,叔怎么想起问我属相?”
二喜轻描淡写地来了句:“啊,随便问问。”
国荃得知荷香身世,反倒对二喜更加敬重,他想了想说:“叔,您侠义肝胆,怎就容不下婶子也跟着你?”
二喜将头一背:“就别提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