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娟一大早起来,发现儿子、女儿都不见了,她东找西寻,找到村口也没见个人影。婆媳俩四处抓狂,“完了,彻底完了!这是老天要和我们家作对呀!”婆婆哭喊着。
婆媳二人正在焦急无策之时,一辆马车停在了他家篱笆院门口。
秀娟远远看到,立刻起身跑来,国潢上前搭话:“赵婶,我是壮芽的师哥,曾国潢。”
秀娟吃惊地:“啊?你是曾家公子?”
国潢淡然一笑:“让赵婶受惊了。壮芽和两个妹妹,现都在我家。”
壮芽奶奶闻听,扒着门框朝此走来:“我孙子怎么会在你们府上?”
国潢道:“赵奶奶,家里的事我们都知道了。我父亲想让你们到我家住些时日,换换心情。特意让我来接你们的。”
一切都是那么突然,一切都是那么措手不及,老天像变戏法似的,令秀娟和婆母惊惶失措:“这这,这怎么是好?”
国潢安慰道:“赵婶,人总要往前看,换个环境也换换心情。过不了几年,壮芽和妹妹也就长大成人了,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秀娟和婆婆感动激动、千恩万谢,随国潢来到了白玉堂。
秀娟进门,见到两个女儿被秉钰、国芝,打扮得干干净净,上前紧紧地搂着,流下愧疚的泪水。
经受同样灾难的两家人,今天,终于有了笑脸。
餐厅摆放了两张餐桌,长辈一桌,晚辈一桌,大家围着满桌的菜,相互礼让着。
江氏边为赵奶奶和秀娟夹菜,边说:“赵大娘,赵家妹子,今后,咱就是一家人了!家里有好吃好、有坏吃坏,千万不要客气。”
赵奶奶感激得老泪纵横:“夫人,我们做下人的,想都不敢想,能和您一个桌上吃饭。给你们添这么大麻烦,我真是,三辈子也报不完你们的恩哪!”
爷爷道:“老嫂子,世人只有好坏之分,哪来的上下之分?咱搭伙过日子,以后就是一家人。我呢,喜欢热闹。”又转头对着奶奶,“你们老姊妹,以后,也多个说话做伴的。我儿媳和孙媳都是贤惠之人,她们会像敬我一样敬着您的。”
奶奶也展开了笑容:“是啊大妹子,这是我们的缘分!不然,天底下那么多人,怎么就我们合在一起了呢?”
江氏不停地为秀娟夹菜:“多吃点菜,今后,咱姊妹也不用见外,我比你大几岁,就叫我嫂子吧。以后,这家的里里外外,我们俩做主。”
江氏的一席话,将秀娟已死的心暖了过来,她捂着嘴哽咽道:
“夫人,我叫秀娟,妹子我,是个不会说话的人,老爷全家的恩德,我会铭记在心。”
小字辈那桌,国芝帮春姑和芽妹夹着菜:“回头,姐姐教你们绣花做针线,等你们学会了,就可以给自己做衣服。想穿什么样的就做什么样的,好不好?”
春姑高兴道:“我会打扣子,就是还不会绣花。”
秉钰接道:“那让姐姐教你,国芝姐姐绣的花,蜜蜂看到,都会飞过来。”
芽妹惊呼道:“哇,那么好啊?我也要学。”
国藩对芽妹道:“芽妹,等你和姐姐学会了绣花,你们每人可得帮我绣一个荷包。”
春姑道:“嗯,我一定为大哥绣一个很大很大的荷包,让你装很多的钱!花不完的钱!”
“那我可就等着喽!”国藩逗着两个妹妹。
非同寻常的一天,伴着不同寻常的两家人过去了,他们彼此经历了那场劫难,但彼此也在温暖着彼此。
晚上,秉钰整理床铺,看着没了儿子的空床,不由黯然神伤。
国藩坐在灯下读书,眼睛却是闭着的。他回想着儿子叫他大老爷的样子,心像被刀戳了一下,不由得抓住胸口。
秉钰泪眼婆娑地站在国藩背后,轻轻搂住国藩的脖子:“还不打算睡吗?”
国藩垂着眼帘喃喃道:“秉钰,如果,桢第与我们缘分未了,我想,他一定还会来找我们投胎的。儿子病时那么痛苦,他定是不想让我们看他受罪才走的。儿子一定还会回来的,你说是吗?”
秉钰一把将窗子推开,一股寒风扑面而来,她没感到丝毫的冷,只是凝望着夜空、忽暗忽明的几颗星星,她盯着最亮的那颗,仿佛儿子桢第在向她眨眼睛。她伸手想去接住它;夜里还那么亮,那里是什么地方,佛经上说的琉璃世界吗?秉钰的心随之宇宙而放大。从这日起,秉钰开始对佛有了信仰。
曾麟书夫妇靠着床头,心中挂满了心事,曾麟书对夫人道:“就要过年了,明天,你带着国芝,给壮芽一家每人做身新棉衣吧。”
“我也在想此事。”
“那睡吧,明天一早,我再去别家问问卖田的事。”
夫人说:“闫家不也没反口吗?只说是缓缓。”
“再多问几家吧,一下多出五口人,处处等钱用,我们不能吊死在一棵树上。”夫人一声长叹,曾麟书道,“别叹气了,否极泰来,好日子总是不远了。”
二天一早,曾麟书正和爷爷说卖田的事,国芝带着族人---德贵,来到客房。爷爷和曾麟书忙起身,爷爷看着德贵:“哈,你老哥怎么这么空闲?”
“我是闲来无事,过来坐坐。”
曾麟书忙为德贵请坐斟茶:“德贵老爹,您喝茶。”
德贵尬笑一下:“好好。”他顿了顿,“嗯,麻烦大侄子,我有句话想跟你爹……”
“哦,那您二老聊着,正好,我有点事要出去。”曾麟书说着朝德贵望了眼,便出了房。
德贵端起茶轻轻吹着浮沫,眼神不住往爷爷脸上扫着,爷爷也扫了眼德贵:“族里有什么事发生?”
“哈,没,没有。”
“那就好。”
二人沉默片刻,德贵终于忍不住开口:“星冈啊,咱族上几百口人,你一直被族人敬仰着,家里孙少爷又为咱曾家添了光。”
爷爷听着德贵话里有话:“哦,您说您说,有什么就直说。”
德贵难为情地:“我呢,也是刚刚听说。听说,你家里,收留了前村姓赵的人家,可有此事?”
“哟,这么快大家都知道了。”爷爷不动声色道。
德贵道:“星冈啊,我比你长几岁,咱可是一笔写不出俩曾字的一家人。”
爷爷心里一笑:“那是自然。”
德贵继续道:“星冈,咱曾家人多嘴杂,像收留赵家这事,挡不住谁有个想法。你在族里又是这个。”他竖着大拇指,“大家不好明说,所以,就找到我,让我来和你商量商量。”
爷爷端着的茶杯往桌上一放:“哈,德贵老哥,我没明白您的意思。”
“听说,那赵家刚刚死了两个闺女,公公也投河自尽了?”
爷爷惋惜道:“是啊,眼看俩闺女要出嫁了,让这场痘疹,给带走了。”
德贵沉思片刻:“星冈,你乐善好施大家是公认的,可你有没有想过,她是外姓人。家里接二连三的死人,这运上,可正走背字呢?你让她住在曾家门里,背运是否也带了过来?”
爷爷不觉一个冷笑:“你迷信这个?”
“不是我迷信,常言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人哪,都想往高处攀,谁想往坑里跳?多少年了,咱曾家运气一直挺好,咱可不能让一个外姓人,坏了整个家族的运气。大家都连着血脉的。”
爷爷脸色一沉:“我倒想知道,这都谁在无事生非?不是他赵家遇上难处,还住不到我家。她女儿和公公相继过世,家里男人又断了音信,上有年迈的婆婆,下有几岁的娃娃。她儿子壮芽,是竹亭磕了头的学生,难道,让我这做师爷的,眼睁睁看着,一个饱受灾难的学生母亲,为难死吗?”
德贵忙朝爷爷摆摆手:“星冈,大家不是这个意思!她家有难,帮她点钱粮,都是应该的。可,不能往家安置啊!那女人身背重孝,又不是曾家人。女人死了公婆,娘家都不留,这老规矩你不是不知道。”
爷爷冷着脸道:“规矩都是人定的。既然,女人死了公婆、娘家都不留,那就当她是我儿媳好了。”
“你!你这不是在霉气自己嘛!”
“你老哥也别和我抬这个杠,谁让你来,也请你回去告诉他。虽然大家都姓曾,但这是我曾星冈的家事,和族人没有半点关系。这个赵家的儿媳,连孩子带婆婆我留定了!”
德贵见爷爷上了脾气,忙站起身婉转道:“星冈,我知你秉性刚烈,可咱做事,总要讲个名正言顺。咱曾家几百口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总不能因为一个外姓人,让族人眼里掺沙。”
爷爷桌子一拍:“掺你个头!我曾星冈做事堂堂正正,我收留落难的外姓人,钱没让你们出一文,粮没让你们出一斗,我碍着谁了?我给谁眼里掺沙了!”
德贵忙将爷爷按回座位:“到现在,你都没明白我的意思!不是大家没有怜悯之心,更不是钱和粮的问题。是那女人的运背!一个老鼠能坏一锅汤,难道你要将那赵家的霉运,祸害到整个家族吗?”
爷爷忽地又站起:“这是哪个混蛋说的话?!”
德贵又将爷爷按回座位:“星冈,这些话,不无道理。”
爷爷脖子一梗:“那好,既然,你认为他们说得在理,就请你帮我带个话。你告诉他们,谁要看我曾星冈、这事做得不顺眼,谁再说人家运背祸害人,我现在就带着这个祸害到他们家,我让这女人住他们家!我看谁敢不留?我拿祖宗家法将其逐出曾门!”
“瞧瞧你这脾气!咱族人就是担心你动怒,所以,才让我和你说和说和,大家都不是恶意。”
爷爷将德贵的茶杯往回一收:“行了,我的茶你也别喝了,免得给你染上背运。你走吧,不留!来人,送客!”
爷爷话毕,背着手大步跨出了门。
年逾七十的德贵,族人中也算得德高望重。他回家的路上,一路走一路想,大冷的天,自己这么大岁数,好心来当说客。结果,让曾星岗给弄个下不来台,面子碎了一地,他越想越窝火。我何苦来呢?他想着走着气着,满脸无趣地回到了家。
再看家里,已经成了临时会场。大家聚在一起议论纷纷。‘有的说,星冈叔留了个祸害’,有的说‘那赵家媳妇也怪可怜’,有的说‘曾家运气正旺呢,姓赵的掺和到曾家,还不得倒了曾家好运?’云云等等。
德贵进了屋,人们急不可待地齐声问道:“德贵老爹,星冈叔怎么说?”
德贵耷拉着脑袋,走向自己的正座;他端起茶杯,默不作声,低着头品起茶来。
有人又问:“德贵老爹,问你呢。”
德贵张了张将要喷火的嘴:“等等,等都到齐了我告诉你们。”
二喜媳妇陈氏,回头浏览着众人:“都到得差不多了,说呗,没来的相互转告下不就行了。”
德贵泥胎似的不动声色:“再等等。”
曾族媳妇们,张氏、李氏、王氏、闫氏、杨氏、各种氏,头抵在了一起:“你们说,星冈叔会将赵家人送回去吗?”
陈氏说:“我想,星冈叔是明白人,总不至于,拿我们曾家几百口人不当回事。况且,为了个外姓人。”
“我看不见得,他一贯的路见不平爱出手。你没听老人们说,星冈叔年轻时,就那样。”
陈氏反驳道:“这和路见不平可不是一回事。那女人妨子又妨公公,嫁个男人吧,还到处找不到人,死了都说不定。”
三十多岁的汉子曾茂林,接腔道:“我忌讳的是,她身戴重孝住在咱曾家,我们家孩子都还小,她那一身的晦气,谁知道会往谁身上撒呢。”
陈氏接得快:“大家都姓曾,她祸害,还不是祸害全曾家?倘若,星冈叔一定要收留,我第一个上门抗议!我们家儿子身子本来就弱,我可不能任那扫把精四处祸害。”
随后,屋里又挤进几个人,曾根旺着急地催着:“德贵叔,人到得差不多了,我这还等着有事呢。”
陈氏应和道:“是啊,不就一句话嘛!别等了。”
闷着葫芦不开瓢的德贵,捋了捋胡须:“那这样,有没到的,麻烦你们回去转告转告。”
“您说吧,星冈叔到底什么意思?是送人还是留人,我就想知道一个字,走,留!”曾茂林道。
德贵不紧不慢地又呷了口茶:“既然,大家推举我做进言人,我也只好卖着老面子去说和。我们见了面,你星冈叔很是热情,还给我倒了杯好茶。”
“哎哟!您直说星冈叔怎么回的话!还啰唆什么倒不倒茶?他究竟怎么回的话?”陈氏着急的。
德贵又端起杯子:“饭不得一口一口地吃,话不得一句一句地说?我这还没开始说呢,瞧你急得?再急我,我就不说了。”
陈氏无奈地摇头:“行行,不急,你说吧。”
德贵抿了口茶放下杯子,清了清嗓子:“我这进了门,正好你竹亭兄弟也在,我怕这话当他面不好说。便说,请他回避一下,我和星冈有话说。”
“那后来呢?”有人问。
“后来,竹亭就出去了。”“再后来呢?”
德贵端坐下身子:“嗯,问得好!关键在于竹亭走后。”
大家张着嘴等听结果,德贵竟然望着屋顶,翻着眼珠像在想事。
陈氏催着问:“关键呢?”
“哎哟,您倒是说呀!关键是什么?”曾茂林也催着。
德贵眨巴眨巴眼:“别急嘛,容我想想。”
“就一句话,您还给忘了?”众人简直不可忍耐。
李氏道:“德贵叔,您就直接说结果吧!”“对呀,结果是什么?”根旺跟着说。
陈氏急得替德贵说道:“结果星冈叔说,把赵家媳妇送回去!是不是?”
德贵倒爽快了:“想得美!告诉你,没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