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纳兰将军手中。
今天连续发生的两件奇异事情,立刻被他联系起来。
先是赠送给任怅的宅邸内,高楼坍塌。
后来是一个少年,带着两名女子,以他的名义杀人夺财。
纳兰将军府邸,客厅。
纳兰将军坐在主位,面白无须,是个看上去保养得很好的中年人,只是眉眼处有些邪气,仿佛近来时运不济。
厅上除他之外,有五张椅子。
纳兰将军新近来到广州,他是旗人出身,血统纯正,地位崇高,但来到广州地界,仍要听闻前辈的教导。
第一时间,就打造了这五张椅子,请来了五位本地的地头蛇。
五张椅子,一个萝卜一个坑,被广州五虎,牢牢占据。
这哪里是一个人可以轻易动摇的?
自从连续两次鸦片战争,大清国权沦丧,诸国列强在华设厂,席卷财物、消磨人心,便有风雨飘摇之势。
值此乱世,拳头才是正理。
各地提督、将军,无不和当地拳师一派,打好关系。
像是广州五虎,除了是拳馆师父、拳法大家,也代表了大商人、大地主、大读书人,同时也涉足医药、印刷、烟土等生意,各个牵连重大。
别看他们只是会功夫,但是一旦功夫养成,手下的弟子、仰慕的权贵、结交的亲友……
多年经营下来,势力庞大无比,盘根接错,牵一发而动全身。
其实,就算任怅答应了纳兰将军要求,没有雄厚实力、靠谱背景,在偌大一个广州城,也绝对出不了头。
多年以来,多少武功高绝的人,妄图踢馆挑战,一飞冲天,其实都落入了陷阱。
要么被逼走他乡,要么被打死,成为广州五虎的名声添头。
要不然,就是被广州五虎说服,成为他们弟子一辈,以后逢人挑战,弟子出手,师父则不坠威名。
是以,纳兰将军也得对广州五虎,颇有爱惜尊崇之意。
任怅挑战广州五虎的过程中,也有他推波助澜的一手,要不然这小子也没有机会和罗秋雨一战,并且一战成名、一飞冲天。
在这之后,再给他权力、地位、美人,期望能够利令智昏,用以对付同盟会。
这就是纳兰将军的手段。
因为这事儿,他不惜得罪广州五虎,破了他们多年以来经营的名声。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个野心勃勃的小子,有野心之余,居然也能把持坚守,万万不愿意以义和团旧人的名义,引来同盟会的关键人物。
更觉察到纳兰将军的意思,暗地里有收拾细软,逃出广州城,加入同盟会的意思。
因为这事儿,他立即又转头邀来广州五虎,连夜去杀死了任怅。
要不然岂止是大事不成,还要泄露消息出去,他的罪孽可就滔天了。
广州五虎虽然因任怅挑战的事情,和他有了嫌隙,但也识得大体,知道现在剪除了任怅,是最好机会。
双方起码在表面上冰释前嫌,至于内心深处,却也无关紧要。
像他们这般的位置,这般的身份,自己如何想并不重要。
很多事情,所做的事情,都因时局而定。
譬如现在,时局就叫他们再度联合起来,沆瀣一气。
不多时,客厅里面,已经接连走来了几人,入座下来。
纳兰将军忧心忡忡,却左右看去,少了一人。
他邀请来了广州五虎,来的却只有四人。
是“大金刀”王威、“三头七臂”陈述、“水中火”李大通、“老太祖”岳韬。
独独缺少了“北侉子”罗秋雨。
纳兰将军有些急躁:“他怎么还不来?”
岳韬还是着长袖,两条臂膀,严严实实,使得满头是汗,现在正在给自己狠狠扇扇子。
笑眯眯道:“将军稍安勿躁,老罗性子耿直,不似咱们广人来得圆滑,受了委屈,是要发些脾气的。”
这话让纳兰将军,堵了一堵。
他知道,这个岳韬号称“老太祖”,意思是在这南来北方、互通万国的广州地界,这老家伙地位崇高,是许许多多底层行业的祖师爷。
现如今这种拳师打出名头、广招弟子、渗透各行各业、形成一股势力的模式,最早就是他开始的。
年轻时候,他只不过是个货郎,在广州游历多年,暗学拳法,偷师多家。
自此之后,精通洪拳、蔡李佛拳、白眉拳等多家拳种,据说达到十七种之多。
虽然多年来已经没有出手,但是眼光精道,一眼就能看出别人使出招数,有什么错漏。
很多人请教他武学,他都乐呵呵指点,施恩于业内外。
剩下几位广东老虎,也都或多或少,受他恩惠,给他半分薄面。
像是北侉子罗秋雨,当年来到广州,根基未稳,也是岳韬发话,给了他这个外乡人一点机会。
要不然,罗秋雨一口关中话,连粤语都听不懂,在广州地界,怎能立足?
岳韬的话,明里暗里,还是埋怨纳兰将军,作为“自己人”,却偏帮了任怅,坑了罗秋雨一手。
纳兰将军只好讪笑。
陈述一袭黑衣,端坐在椅子上,身形挺得笔直,和椅背完全贴合,神色冷酷,也冷漠:“五个人来了四个,也不差他一个。将军有什么话,边等边说,且告诉我们吧。”
李大通也点点头,手里面把玩一串手链,串起了二十来颗金刚菩提子果实,颗颗圆满,表面麻麻赖赖,色作青黑。
他把玩这串金刚菩提子,神色有不动不摇、不喜不悲,让人看不清内心所想的意味。
旁边的大金刀王威,更是个目生精光、杀气四溢的中年人,也是催促纳兰将军。
纳兰将军忙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清楚。
他的手段,也不可小觑,这一些时间,仅凭一些消息,业已清楚了任然的来历。
任然虽然是寂寂无名,但身为任怅弟弟,也从未隐瞒过别人,找到任怅的邻居,几下询问,便就明白。
纳兰将军死也没有想到,这还有个死剩种,武功好像不逊色于任怅。
而且胆子更大十倍百倍,居然闹出这么大的事情,使得人心惶惶。
广州四虎听了,立刻对视一眼,目生惊异。
王威不禁摇头:“哎,纳兰将军,当日我就说过,不若杀了那两个婊子,你还是文气过重,做不得这种武事。”
他这个人,杀气很盛,做事不留余地,一出口倒也没有给纳兰将军面子。
纳兰将军神色一怔,略显尴尬。
他一股脑闯进了这么个风起云涌的广州城,还不算适应这种生活。
心中暗骂:“一群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