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榜的那天,也正是开学的前一天,因为学校离家路程较远,一早一晚的走读很不现实,我便不得不住进学生宿舍,过起了集体生活。
那天一大早,我还在睡梦中,就被父亲从床上提了起来,他的嘴里念念有词,说道,懒种,走,看榜去了。
我知道今天是放榜的日子,也知道我今天就要去学校报到,收拾好行李,晚上就要住进集体宿舍。但万万没想到,父亲不到六点就会把我叫醒,叫嚷着赶紧去学校看榜。
看来他比我更加着急。
前一天晚上,母亲早已将我的行李收拾妥当。入学通知书上写明了学校会给住校的学生统一发放褥子、床单、被子、被罩、枕头、枕套、两个塑料盆、一个水桶、一个暖瓶等生活必需品,但是母亲还是给我额外准备了她亲自做的床被等物,至于毛巾、牙刷、牙膏、刷牙的水杯、喝水的杯子、洗发水、搓澡巾、洗衣粉等物,也是一应俱全。加上衣服、内裤、鞋袜等,满满地装了三个大蛇皮袋子。
此外,母亲还炒了一份我最爱吃的辣子鸡,用平底锅炕了四张大油饼让我带到学校吃。
我的父亲笑她麻烦,说道,学校里还能饿着恁儿不成?你带的这些东西,到哪都能买到,何苦费这劲搬过去。
母亲并不理她,只是一个劲儿地往蛇皮袋子里塞东西,塞得鼓鼓囊囊,眼看要爆裂开来,撑破了蛇皮袋子。
只是怎么把这三个大口袋搬到学校去,倒成了棘手的问题。
骑自行车或者再借二伯父的摩托车,肯定是办不到的,不方便带;我暗自庆幸不用再次经历那样的社死场面。用三轮车倒是可以一车拉了去,但用手拽着三轮车拉40里路,也不是闹着玩的,而且耽误看榜的时间。
招呼村里二憨子的媳妇儿开面包车送去倒是方便,但至少得50块钱的租车费,够我吃几天饭了,父母都认为太过浪费,不是我们这样的家庭做得出来的事。
正在这时,奶奶走进了家门,从胸口窝里掏出了皱皱巴巴的20块钱,让我装好当生活费。我的眼眶很快便湿润了,我握着奶奶的双手,放在胸口,说不出话来。
说话间,我四叔开着他的拖拉机停到了我家门口,他刚从京杭大运河的码头上送完了一车水泥回来,他了解到三大袋子行李不好搬运到学校,便提议他开着拖拉机给送过去。
我闻言大惊,心想这可能比骑着二伯父的“野马”去上学要更轰动、更尴尬,但不及我细想,父亲、母亲便满口答应了下来,我便不好再说什么。
四叔回到他的家里洗了把脸,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用馒头夹了几根咸菜;到我家后,又喝了一碗面条,便和父亲一起把我的行李扛到了拖拉机上。
母亲搬了三个凳子,于是,四叔开着拖拉机,我和父亲、母亲坐在拖拉机宽敞的车厢里,浩浩荡荡地往学校进发。
拖拉机比自行车快不了多少,比二伯父的“野马”制造的响动小不了多少,而且,从车前头烟囱里喷出来的都是黑烟,也没有好闻的汽油味。
拖拉机要颠簸得多,车厢里残留的水泥渣子,便在这颠簸之中,随风升腾而起,无孔不入。有时会迷了我的眼,让我睁不开眼或者泪流不止;有时又钻进了我的鼻孔里,呛得我不停打喷嚏;有时我感觉我直接把它们吃进去了肚子里、卡在了嗓子眼儿上。
父母那边的情况要好得多,他们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处境,表现得怡然自得,完全不像我一样娇贵。
母亲见到我的囧境,便解开了自己顶在头上的淡黄色的纱巾,系在我的脑袋上,足可以抵挡部分粉尘,还可以捂住口鼻,于是我看起来便像极了一位农村妇女。
拖拉机在当年很普遍,像样的大马路上随处可见,车厢里也经常会坐着人。只是穿着这么干净的衣服却坐在拖拉机的车厢里的人并不多见,很多路人在那天一下子就见了仨。
我们于是在这尘土纷飞、浓烟滚滚的环境下,行驶了多时,终于来到了学校门口。
四叔开车的技术很好,也很会吆喝着让行人和车辆让道。而且拖拉机本身,自有一种让人避之不及的禀赋,所以四叔一直把拖拉机开到了学校门口这才停下。
车一停下,我也顾不得尴尬不尴尬便站起了身来,因为我看到学校门口的公示栏里,几张悬挂着的红纸写就的榜单和白纸印上的分班结果,早已被学生和家长们围得水泄不通,就像一个马蜂窝。
有两个保安拿着话匣子(扩音器),在维持着秩序,并重复着“希望大家看到了自己的结果以后,迅速离开,不要逗留”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