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圈黑墙般的小鬼，顷刻间就转变了口气，收敛了身形和凶恶，像见到了救星，反过来跪地求我爷爷。希望我爷爷给他们打造出个冥界府邸，能好好在阴曹地府享受到冥福，在得以修为后，也好投胎为人去，非常渴望改变这凄凉的处境。
我爷爷问：“请说，俺得咋着做？”
大一点儿的小鬼说：“就是在一块二尺见方的木般上，刻画出美丽的仙境楼阁。里面要有人物，过的都是神仙般的快乐日子，那些人物就是我们这些人。每个人都要标明名字。一定要刻画有物、有吃有住、有用的……反正最好是一应俱全。然后，把这块木板深埋在我们唱歌跳舞的这个地方，但上面千万不要留有痕迹。一旦留有坟墓和带名字的墓碑，那样会吓着进山的人。在冥界，吓到一次阳世人，作为鬼的冥福，就被减少一些的。另外，墓碑上的名字，一旦被进山的人叨念，对我们也不利，我们是少亡的人，没有完寿。因为这一叨念，就会唤醒我们对在人世间所经历苦难的伤心回忆。那样，我们在冥界里会苦不堪言的。万望你这位好人，能可怜可怜一下我们这些无家可归的小鬼们，能给与我们这些小小的孤魂野鬼个慈悲的安排！”
我爷爷见这些小鬼没有残害人的意思，更是同情这些死去的自己小老乡们的悲惨遭遇，就义不容辞地一口答应了下来，并逐一牢记下了所有小鬼的名字和年岁。九个男孩儿两个女孩儿，一共十一个小鬼，最大的才十四，最小的只有三岁。
小鬼们见我爷爷满口应允，还是一副认真的样子，都欢呼地蹦来跳去的，竟也不忘得寸进尺地继续恳求说：“最好是给我们刻画在不烂不朽的石板上。那样，我们的灵魂，就能在冥界有永远的冥福可享了。如此一来，我们的灵魂和鬼影，就不会在人世间地四处游荡，就不会吓着阳世的人。你们活人，也就不用再躲避害怕我们了。”
我爷爷觉得，帮就帮到底，帮就帮到对方满意，帮忙就帮到自己心头不留遗憾为止。
小鬼们觉得我爷爷那一脸诚意和坚定的口气，一定不会骗他们，就高兴地答谢后转身走了。
我爷爷看到，这些小鬼的鬼影，逐渐变小变淡，直到彻底地消失不见，才回过神来。就在这时，我爷爷听到了把头打的呼哨声，就背起背筐，拼命往山下跑。
回到住地，我爷爷也不放山了，揣上所有的积蓄，就去了镇上。花钱请个石匠，用了一月的工夫，在一块明亮的石板上，雕刻了一幅景色优美异常的漂亮图画，并把上面所有的身穿华服，一脸欢笑，生活在豪华宫殿里面的少年人物，都标出了名字。在大家伙的帮助下，背到了山上，埋在了那块空地里。
我爷爷说，第二年从那地面生出了棵槐树。大家见了也没有动它，只为做个凭证。等我爷爷又伐了六年的树木，再看那棵槐树，它一到春天，就有模有样地开满了槐花。
我爷爷说，自从和大家安顿了那群所谓的小鬼后，那片山里再没有出现过山鬼的影子。伐树、放山、采蜜，都很顺利，也大有收获。但经常有小山魈，还时不时地出来捣鬼，它们是魈，不是鬼。
听我爷爷说，他在山里的那些年，还有一次，也是没采几片木耳，遭遇了诡异之事。那是在安顿小山鬼的第二年，也是一个细雨蒙蒙的伏天。
我爷爷讲，那天他跟大家分开后，正顶着小雨前往自己知道的一个木耳窝子走去。没走多远，就见一个样子像个小老头儿，头顶个破草帽，身穿破蓑衣的小矮个子人儿，总是在前头跳来跳去的蹦着走动。我爷爷想撵上他，小矮子就跳得快。我爷爷不想撵了，小矮子就跳得慢了，始终和我爷爷保持不远不近地，就是轻易不让我爷爷接近。
我爷爷说，外出闯荡求活，不仅要机灵勤快，更要有耐心和虚心去听当地的老人言，要懂得入乡随俗，更要学会“过哪儿河，脱哪儿鞋。”
在我爷爷虚心求教下，懂得了很多大山里的规矩。进山时，就是遇见小鬼和山魈，不管心里再怎么害怕，也不要心慌失色地惊叫。千万不要尖叫说有鬼，或是有山魈。若是鬼，听到有人叫他鬼，这鬼就会生气，本来平常面目的鬼，立马会变成一副最最吓人的丑陋凶恶面目，看向着你。见你越是怕得要死，这鬼就越得意。山魈也是如此，明明是山魈，最怕有人叫他山魈，谁叫他山魈，他就做无比吓人的邪恶样子，把人吓唬得心惊胆战后，会得大病一场，山魈才满意。山魈跟妖怪一样，最希望人能夸他们像人，说他们有人的样子。山魈一旦有意在人的面前以半人半鬼的模样出现，巴望有人把它当人看，最好能被人类接受。据说，这样久了，山魈真可以成为人，而且是有一身邪能力的人，是很厉害的那种怪人。也许，就是现在所说的，有特异功能的人吧？
久居大山里的人，不论是大人还是小孩，轻易不对陌生的怪模怪样的行为古怪的东西称作“像人”的，连“有点儿像人”这样的话，都不肯轻易地说。
那天，我爷爷见年轻力壮的自己，竟撵不上个单腿蹦跳着走的小老头儿似小矮子，觉得蹊跷，就喊道：“你是谁？也是去采木耳的吗？要不，我和你搭个伴儿？”
那小矮子，停住不跳了，只是侧身等我爷爷走近，仰起满是泥水的瘦条脸儿，笑嘻嘻地看着我爷爷。
我爷爷看到不是啥小老头儿，而是个六七岁的小孩子，长得是尖嘴猴腮的很瘦，眼睛跟个兔子似的红红的，没有黑眼仁儿。满是雨水的双手，竟象有蹼的蛤蟆爪子。当我爷爷看到，这个小孩子只有一条腿，竟能稳稳地站立不摇不动，心里就明白了八九分。
见我爷爷到了近前，那小孩子就哑着嗓子谨慎地问：“小兄弟，你看看我，是不是很丑呀？是不是象个很丑的人呀？”
我爷爷一听这小孩子叫他“小兄弟”，心里就更坚定了他的身份。因为，山魈和妖怪都喜欢冒充大辈和长辈，从不做小弟的。这也不能怪他们，他们能成为山魈和妖怪，可要修炼千百年的。在他们眼里，再年老的人，都是小小的晚辈。
我爷爷知道他是在“讨封”，就有了主意，故意说：“还好。你也不是很丑，不过七分象鬼，三分象妖，就是一点儿也不象人。”
那山魈一听，觉得希望破灭了，生气了地说：“你在耍戏我！我可不是好惹的，我会要你的命！”
我爷爷冷笑道：“要俺的命？你就会下地狱，将永世难见阳世光景。为个逃荒来的穷小子，你值得吗？”
山魈苦着个发黑的脸说：“可你，再看看我哪里没有人样儿？哪里不好看？”
我爷爷有意拿起山魈蓑衣后面的一小缕蓑草，笑道：“你的尾巴真漂亮！”
山魈一听，以为幻化的计谋被拆穿，就彻底泄气了，果真摇出个毛茸茸的狐狸尾巴，一下子由小孩子变成了个瘸腿的黑嘴巴火狐狸，发怒道：“你们人类，就不能对我们这些已经修炼百年的动物们发发善心，少叫我们一声山魈不行吗？你们就不能成全我们变成你们这样的人类吗？一句‘像人’的话就那么难出口吗？学学我们，见了你们人类，当面和暗地，那可是口口声声，‘人、人、人’地叫吔！”
我爷爷马上说：“俺们本来就是人，你们见了，当然得口口声声地‘人、人、人’地叫俺们人啦！你们是动物变的山魈，前身不是俺们人类，叫你们‘鬼、鬼、鬼’和山魈就已经很公正了。别再有登上啥高位置的妄想了。再说，当今乱世，做人有什么好的？苦劳苦做地有吃不尽的苦。俺劝你，还是安安心心地做个山魈好啦！如此，不受冥界的收编，不久居阴暗之地。想明着看看人类世界，就能明着看，想偷偷地观望，就偷偷地观望。愿意学个人样儿，就向好人学学人样儿，当这样的山魈，还有啥不好的？干吗要有野心，总想去当人，去吃人的那份苦干嘛。所谓人尽人事，物尽物用，各尽其职，才不会乱套。你就老实地享受你的山魈生活去吧！”
山魈不死心，反驳说：“你说我们山魈过的日子好，哪你咋不入我们山魈的伙儿？咋还求生求富地想好好混成个好人儿样儿呢？”
我爷爷说：“这是因为俺托生的是人。是人，就要义无反顾地把这一世的人做好才对啊！”
山魈怒容满面地说：“跟你们人类打嘴仗，永远都不会赢。我给你的惩罚就是——你今天只能采得这几片木耳。让你丢大人！”说完就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