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数米十远,虞长明望着前方的朱瑙,笑了笑,躬身行礼。他做出表率,身后数百厢兵纷纷效仿,人们齐刷刷地行礼,十分壮观,把朱瑙身边的官员们都吓了一跳。
虞长明朗声道:“我等奉州牧之名讨贼,幸不辱命。射杀九十六人,生擒一百二十五人,缴获辎重若干,尚未清点。如何处置,请州牧发令!”
厢兵们齐声道:“请州牧发令!”
整齐划一的喊声,又把官员们吓得一哆嗦。众人都恍惚了:这哪里像是刚刚被收编没多久的厢兵啊?便是正规军,怕也不过如此啊!朱瑙到底是怎么收来这么一群宝贝的?
这些人又如何能想到,长明寨的这些弟兄们早被训练一年有余了。他们的忠心怕是连正规军也赶不上。
朱瑙笑道:“诸位辛苦了。擒来的山贼且先收入大牢。辎重清点后收入府库吧。”
虞长明道:“是!”
厢兵并没有对黑山寨赶尽杀绝。这也是出征之前朱瑙特意嘱咐的。一来纵使黑山寨恶名昭彰,可未必山中所有人皆犯死罪二来,更重要的一点是,此次出剿黑山寨,目的是杀鸡儆猴,威慑其他山贼。由于时局混乱,虽非所有山贼都如屠狼寨、黑山寨那般穷凶极恶,可做过杀人放火之事的也不在少数。一旦让山贼以为自己死罪难逃,他们很有可能孤注一掷,犯下更大罪恶。倒不如留他们一条生路,他们愿意归降,蜀中乱象才能迅速平定。一切罪恶,皆等局势平定之后再慢慢清算也不迟。
厢兵们押着山贼和缴获来的物资进了城,天色已经大亮了。
城中的老百姓听见动静,纷纷从屋内出来,涌上街头围观。月前虞长明刚刚带着长明寨来归顺州府的时候,他们也曾被百姓这样夹道围观过,只是那时候老百姓脸上的神色多是惊惧、害怕和厌恶。到如今,却截然不同了。
看见那些灰头土脸的山贼和昂首挺胸的厢兵,百姓们激动之情难以自抑,欢呼雀跃。人人脸上皆是欢喜和兴奋,还有人冲出来抚摸厢兵,想沾点喜气的。
廊州的百姓无人不厌恶山贼。纵使没被山贼打劫过的,也深受山贼之害。就因为山贼们把持山路,阻碍商旅,本地百姓不敢出去,外面的商队也难以进来,于是城内物资稀缺,物价飞涨。
现在州府一出手便打了个大寨下来,这么久了,他们终于看到了平定山贼之祸的希望!这新来的州牧,实在是了不起啊!
于是朱瑙从城门回州府的路上,也被老百姓堵了个水泄不通,众人山呼父母官,要不是有惊蛰等人拦着护着,激动的老百姓怕是要将朱瑙抛上天去。
刘七跟着众官员回到州府,往常晨会的时间已经过了。他魂不守舍地往吏舍的方向走,被钱青一把拉住。
“你去哪儿啊?”钱青道,“州牧刚才说了,晨会还得开,让大家回来以后先到大堂集合。”
“啊?哦”刘七又梦游一般地扭头往大堂的方向走。
“刘七,你怎么回事?怎么感觉你不太对劲?”钱青狐疑地打量着他。
刘七浑身一哆嗦,立刻道:“哪里不对?没有啊,我好得很!”
钱青莫名其妙,以为他是还没从厢兵大获全胜的惊讶中缓过来。别说刘七了,钱青一想到自己早上还在说朱瑙好大喜功,脸上也一阵火辣辣地疼。人家那叫好大喜功吗?那明明叫足智多谋啊!还有谁能一卒不损地拿下黑山寨?还有谁??
因为主簿的位置被朱瑙撤掉,钱青心里一直以来多少有点不服气。可一次又一次的事实告诉他,他不服气也得服气。朱瑙就是有本事。甚至朱瑙到底有多少本事,现在也许都只是露出了冰山一角而已
钱清悻悻道:“说起来也真没想到,周田巡竟然会是黑山寨的眼线,相处这么久,我都没发现他有什么不对劲的。”
听到“周田巡”三个字,刘七又是一哆嗦。
刘七的失态正是从看见被厢兵押解回来的周田巡开始的。他以前虽然也不知道周田巡和黑山寨的关系,但他知道,州府中肯定有许多人暗中与山贼勾结,给山贼通风报信因为他自己也是其中一员!
那山贼们以前也都是老百姓,落草之后,肯定十分关注州府的动向。于是发动寨中人际关系,跟州府官员牵线。以前都是老乡老友的,很容易就联系上了。刘七就有这么一个老乡,也进山做了山贼,前不久来找刘七,请他帮忙打探州府里的消息。刘七想了想也就顺水推舟的答应了。一来他怕不答应的话山贼会对他不利,二来现在蜀中这么乱,山贼也不多这一窝少这一窝,他何不顺水推舟给个人情,还能赚点好处呢?
以前一直相安无事,他也心怀侥幸,认为不会被州府发现。可眼下周田巡却出了事前车之鉴已在眼前,他又怎能不胆寒呢
很快,州府上下的官吏们已全在大堂集合。有人心情激动,有人云里雾里,也有那么几个包括刘七在内的人,心情忐忑不安。
不多时,朱瑙上了堂。他在堂上坐下,问道:“都到齐了?”
负责点名的官吏忙站出来回话:“州牧,全到齐了。”
“哦。”朱瑙点点头,扫视堂下。片刻后,他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今日的晨会,倒也不为别的。主要只为了一件周田巡的事你们都已知道了吧?”
刘七又是一哆嗦,攥紧袖子,把头低得极低,只求自己心虚的表情不要被人看出来。除他之外,亦有几个人跟他一样,脑袋恨不能缩到胸口去。
众人胆战心惊地等着朱瑙的后话,可朱瑙却一直没再往下说。刘七心中又惊又疑,终于忍不住悄悄抬头看了一眼。
只见高堂之上,朱瑙托着腮,眼睛笑眯眯地弯着,也不知究竟在看谁。
又等片刻,朱瑙终于开口了:“你们可有谁到这高堂上来坐过么?”
众人面面相觑,莫名其妙。那是州牧的位置,谁敢轻易去坐?
朱瑙道:“倒也没什么别的。只是我刚发现,坐在这位置上,你们所有人的神情我都能瞧得一清二楚包括那些低着头不想让我瞧的,我也瞧得怪清楚的。实在挺有趣的。”
刘七:“!!!”
他冷汗唰一下就流下来了,整个人打摆似的哆嗦。忽听身边砰的一声,竟是有个家伙比他还害怕,腿一软,直接坐地上了。
那人吓得魂飞魄散,连站起来都不敢,连忙翻了个身跪在地上:“州、州牧”
朱瑙噗嗤一声笑出来,摇摇头,竟没有当众追问那人失态的缘故。
他悠悠道:“周田巡犯下大错,原本应当按律处以重刑。然则剿灭黑山寨,他亦立下大功。他功劳不罪责也重,两相抵消,仍当处罚,本州牧会从轻计量。他家中妻儿老母那日险些被山贼屠杀,幸好本州牧派去的人及时赶到,将人救了下来。他受罚期间,他的家人州府亦会好生照料的。”
堂下众人全都屏息听着。
朱瑙接着道:“这话不是吓唬你们本州牧知道,州府之中如周田巡那样私通贼寇的人仍有不少,好几个我其实都已查出来了。你们或卖老乡老友一个人情,或是遭受胁迫,不得已私相授受,于理不合,于情尚可体谅。再则本州牧重视你们的才干,很想息事宁人。因此今日把所有人都叫来,而不是私下找你们,便是给你们一个机会。趁着尚未犯下大错,若能立下功劳,非但不罚,还能有赏”
他笑了笑,道:“该如何做,你们自己掂量吧。好了,今日晨会就说这么多,你们自去忙吧。”
说罢不等众人反应,便起身离开了大堂。
他刚一离开,刘七便接近虚脱,腿脚发软,勉强扶墙站住了。朱瑙刚才那番话实在说得厉害至极,即便他知道朱瑙有可能只是在诈他们,可万一不是诈呢?万一他真的已被发现了呢?刚才朱瑙好像有看了他几眼!
想到这里,刘七的侥幸之心已然灰飞烟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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