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高面色如水,他知道还有另一条路——战争。
自古以来,战争往往是解决内忧、转移民众视线、化解灾难的不二法门。
……
待群臣散尽,咸阳宫中仅剩四人,除赵高外,便是嬴高、王绾,以及高高在上的秦王政。
“王绾,适才你言此事重大,何意?”秦王政目光一闪,问王绾。
闻言,王绾眼神闪烁,欲言又止。
刚才,王绾打算将吕不韦对引泾工程的总体策划以及对郑国的密令禀告秦王。但在话到嘴边的瞬间,他改变了主意,对秦王政说:“微臣以为,此事关乎我大秦长远大计,应召回河渠丞李斯共商。”
“嗯。”
秦王政点头,挥手道:“速去,此事确需召回李斯!”
“诺。”
……
王绾应声点头,转身离开咸阳宫,留下嬴高与秦王政对视。
“你也认为不应遣散引泾工程上的二十万民夫?”秦王政沉默片刻,忍不住问道。
闻言,嬴高沉默良久,组织好语言:“父王,如今大旱席卷秦地,水成为朝廷民间共同关注的话题。”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旱,首次暴露了风调雨顺的关中是我大秦的短板。”
“因此,更能凸显引泾工程的重要性。只要工程完成,那时的八百里秦川,将成为不亚于巴蜀的粮仓。”
“此乃关乎父皇一统六界之宏愿,亦关乎我大秦永续万世之基业,引泾工程断不可停滞。”
“关中乃我大秦故土,函谷关雄峙,天下第一险关,只需大军驻守,关中固若金汤,大秦疆域无忧矣。”
“于儿臣观之,关中若稳如磐石,纵有未来变故,我大秦亦可重整旗鼓,再振雄风。”
“何况此般干旱,未必仅止一次,引泾工程一旦竣工,将是数百年之福祉。”
“故此刻,吾等不可短视近利,而中断此刻至关重要的引泾工程。”
……
“嗯。”
秦王政智慧超群,他深谙嬴高的言辞,此刻微微颔首:“所言有理,然当前旱灾肆虐,恐生大患,此事你可曾思虑?”
听罢,嬴高目光炯炯,眸底掠过一丝杀伐:“儿臣以为,此事实易解,二十万秦军精锐,如利剑出鞘,足以扫清一切障碍。”
“无论是大军救急,抑或剑指境外,皆可在短时间内,平息此事……”
自古以来,神州大陆水患频发,大禹治水之典故流传千古,可见一斑。
正因如此,中原之地对旱灾未予重视,反使各国对抗洪水积累了经验。
然而面对旱灾,各国却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生灵涂炭。
……
中原沃土,自古多水,自上古延续至战国,华夏大地的气候山水格局依旧湿润多雨,江河湖泊纵横交错。
在农耕时代,水患乃心头大患,这也是李冰都江堰、郑国渠、大禹治水等水利工程的起源。
白起、韩信等武将,均擅长利用水势。
只因时代特殊,此时水系发达,远非后世可比,后人即便想效仿,也难以实现。
此即为何汉高祖刘邦占据汉中巴蜀,最终问鼎三秦,成就帝王伟业,而刘备只能偏安一隅之故。
除兵仙韩信外,最大缘由在于汉水。
战国时期,大川湖泊浩渺无垠,水患频发,耕猎之人随时面临灭顶之灾,故有靠天吃饭之说。
正因此,凡水患之地人迹罕至,久而久之化作荒芜丛林。
嬴高内心深处的记忆涌现,于咸阳宫中思绪翻涌。
他深知,在人口稀疏的农耕时代,水过多并无益处。
就如南方楚国,江河湖泊连天,仅云梦泽一地便浩渺无边。
尤其吞并吴越后,楚国几乎统一南方,占据华夏半壁江山。
然楚国虽大,富饶之地却仅限于江淮之间,国力反逊于中原大国,皆因水患严重,致使肥沃之地渐趋荒凉。
念头闪烁间,嬴高起身,走向侧殿的秦国疆域图,言道:“父皇,关中平原、陇西山地、河西高原、巴蜀二郡、汉水南郡、河东河内,此乃我大秦领土大致划分。”
“都江堰建成,蜀郡成天然粮仓,水患消弭,成为大秦屹立于世的资本。”
嬴高手中的长剑划过地图,对秦王政一字一顿:“关中之地,常有九水十八泽之说,东西延袤八百里。”
“渭水、泾水、沣水、洛水、灞水、潏、沮、涝、漆九水贯穿关中,流经各县。”
“牛首池、西陂池、鹤池、盘池、冰池、镐池、滈池、池、杜池、洪陂池、东陂池、苇陂、美陂、樵获池十八泽星罗棋布。”
“此地曾孕育以农兴邦、席卷天下的周人,也造就了我们秦人,然而,父皇,关中一直有两大困扰,致我大秦未能富甲天下。”
秦王政闻之,目光闪烁:“白毛碱滩与近水旱田,商君亦未能解决此难题。”
嬴高对秦王政的话不置可否,微笑道:“盖因孝公英年早逝,商君失去最强后盾,否则此问题早已迎刃而解。”
“昭襄王时期,丞相蔡泽提出:渭北近水旱田计四万余顷,白毛碱滩两万余顷。宜引泾出山,高居而下,南灌关中,解旱情,排盐碱。”
“父皇,引泾工程,自商君时起,朝廷已有此构想,只因诸多现实问题,拖延至今。”
“如今经文信侯统筹,郑国、李斯等人力,加之二十万民夫,方有今日规模,一旦解散,功亏一篑。”
……
嬴高深知,有些事一旦放弃,再拾起不仅劳心劳力,更将难上加难。
故他劝诫秦王政,不可因一时困境,损及大秦百年根基。
……
默然片刻,秦王政转身望向嬴高:“引泾工程至关重要,且我大秦局势危急,依你之见,可行性几何?”
“父皇,文信侯人品虽不佳,但其眼光不可否认,既选郑国,必有其道理。”
“至于河渠丞李斯,父皇亦有所了解,足见郑国才华出众,一旦引泾工程告竣,将与都江堰齐名。”
……
嬴高心中不断组织言辞,他明白,此番大旱过后,将有一场真正撼动大秦根基的灾难降临。
那将是秦王政一生中鲜有的诟病,故此时,嬴高已开始未雨绸缪……
他心中明了,秦王政的脾性犹如烈阳,况且此事尚无定论,此刻的嬴高,除了暗中筹谋,别无他法。
“嗯。”
微微颔首,身为一国之主,秦王政自然深知嬴高所言的紧迫。一旦泾河引水工程竣工,对大秦将是莫大的助力。
“如今旱魃肆虐,举世皆受其害,唯有三川郡尚可自保。加之我大秦招揽百姓之策。”
“已有数十万民众涌入各地,除三川郡外,粮食短缺已成定局。”
“对此,公子有何见解?”
秦王政心中已有决断,但面对嬴高,他仍想试探一番,久矣,仍未摸清嬴高的底蕴。
秦王政欲知,嬴高究竟有何能耐。
闻言,嬴高面色肃穆,秦王政话音刚落,他便洞察其意:“事已至此,唯有兵戈可解!”
……
此事,嬴高并非无他法,只是战事无疑最为迅速,最为振奋人心。
此刻,一场战争,胜过任何举措。
于是,嬴高放下内心的执着,战端一起,便难以轻易平息,甚至可能波及其布局。
然而,他别无选择!
嬴高深知,无论他如何挣扎,都无法逆转大局,唯有小事可由他掌控。
面对大秦王者与军方决策,他唯有遵从。
出兵之事,关乎重大。
兵者,国之大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秦王政不会与嬴高商议,即便他知道嬴高曾师从王翦。
祸不单行,秦王政明白,即便是出兵,也需老将挂帅。不论胜负,务必一战定乾坤,否则非但无法扭转乱局,反而可能加剧动荡。
秦王政深知,天灾人祸频发,若再战败,将动摇他在大秦国民心中的威望。
故此,此事必须慎之又慎!
……
“回去歇息吧,有事孤会差赵高找你。”秦王政心中一动,微笑着对嬴高说道。
“儿臣告退!”
……
离开咸阳宫,嬴高步向王城之外,他明白,该说的已尽,以秦王政的智谋,应无意外发生。
刚出宫门,嬴高巧遇长史王绾,眸中闪过精光,淡笑道:“长史,这是在此等候本公子吗?”
“嗯嗯!”
王绾点头,尴尬一笑:“三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长史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