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友受了惊吓,不敢多说话,只顾点头答应。寒婆问道:“葛蕾小姐今早同你去往狱中,到现在仍未回转。她往哪里去了?”鹿友老老实实将早上狱中之事跟他说了,又说:“她去酒肆见过我,随后就走了,想是逃出城去了吧。”寒婆道:“她在酒肆里与你说了什么?”鹿友道:“她叫我保住紫帐山一众人犯的性命,否则她就杀了我!”
寒婆手中匕首逼进三分,问道:“你想出什么法子,如何保全这帮犯人性命?”鹿友道:“我已经代替节帅写下奏折,请求朝廷将他们贬为奴婢,发配关内务农。你若不信,来日去往关中寻着他们,便知我所言非虚。”
寒婆听完,拎起鹿友的衣领,将他丢出院门,复又栓上门。鹿友摔在地上,险些磕碎一颗门牙。他拍拍身上灰土,急匆匆离开,俄顷来到兵马使李怀玉府邸。他敲开后门,摄手摄脚走了进去,恰好碰到李怀玉在后院独酌。
李怀玉招呼鹿友坐下同饮,因问:“节帅回府一日,府中可有什么动静?”鹿友压低声音说道:“帅府昨晚有贼人突袭,该不是李大人派遣的吧?”李怀玉冷笑道:“我那表哥对我倒也不错,我怎能对自家兄弟动手。”鹿友谄笑道:“他若死了,您便是平卢淄青节度使,这也是您的福报啊!”李怀玉只顾饮酒吃菜,并不搭腔。
鹿友俯身凑近,与李怀玉耳语:“侯希逸不是打猎就是念佛,大小事体一概不管,为人横暴、态度倨傲,众兵将早已心怀不满。李大人武略盖世、机谋过人,头上有祥光笼罩。您不会安心做兵马使这个虚职,每日忍受那些窝囊气吧?”
李怀玉陡然血脉贲张,将手中银杯捏碎,俄而心气平伏,侧脸问那鹿友:“你怀疑我指使贼人,昨晚去行刺侯希逸?”鹿友叹了口气,说道:“刺客若能成功,也是为我们出了一口恶气。只是侯希逸手下十将武艺了得,将那刺客赶跑了。”李怀玉冷笑三声,说道:“我要取那侯希逸而代之,无需什么刺客。这些山野狂徒也不知受了何人指使,进城胡作非为,坏了青州的清平,乱了将帅的谋略。”
鹿友自斟自饮一杯,说道:“侯希逸令我施展法术,禳请佛陀与他相会。七日之后,我在城外作起法事,叫他领受西方极乐!”李怀玉轻呷美酒,含笑不语。
一宿无话。第二天黎明,葛蕾院落的门轻轻打开,寒婆背着包袱、牵出马匹,奔出城外。一口气奔出一百里路,荒村之中有一个酒肆,她便投那酒肆用些菜饭。店中空寂无人,只有一男一女对坐,正是黄锦鳞和葛蕾。葛蕾见到寒婆,连忙请她入座。
黄锦鳞闷头干了一杯酒,突然说道:“我兄弟仍在城中,生死未卜,我要回去搭救他们。”葛蕾冷笑一声:“你有天大本领,你便回去。看是搭救他们,还是多搭进去一条人命。”黄锦鳞说:“我们出生入死二十年,如今正好活腻味了,要死一起死,死了便一起葬在紫帐山!”
寒婆冷冷说道:“你那些兄弟死不了。”黄锦鳞听罢,满脸惊诧,抬眼望着寒婆。寒婆面无表情,径自说道:“丧尸鹿友已写下奏折,说是要将他们发配关中,贬为奴隶,务农耕种以致终老。”黄锦鳞半信半疑,逼问寒婆,寒婆却不加理睬,再也不说一句。
葛蕾狂笑三声,说道:“丧失鹿友怕死得很,稍稍给他点颜色,他绝不敢说半句假话。黄瘪三啊黄瘪三,你要是聪明,趁早攒些钱财,去往关中上下打点、买通官家,你那一窝猪兄狗弟也免受奴役之苦!”黄锦鳞听她说得有理,一时心潮起伏,举起酒杯连干三杯。
三人吃过菜饭,便要各自上路。葛蕾说道:“老娘帮你帮到这份上,也算仁至义尽。如今我和寒婆有要事要办,咱们就此别过了。”黄锦鳞忽然念念不舍起来,抓起葛蕾的手问道:“青州是回不去了,不知来日何处相见?”葛蕾道:“我要了你的钱,你要了我的身子,一场买卖而已,大家好说好散。难道你心有不足,要我一世做你的奴婢不成?”店家正站在一旁数钱,忽然听见这句,惊得呆了。黄锦鳞臊红了脸,不再说话,独自骑马离开。
葛蕾、寒婆离了酒肆,往西赶路。又走了数十里,来到一处荒野,天上乌云翻滚、惊雷阵阵,一眨眼便下起瓢泼大雨。二人一阵急奔,路过一山,山上有亭,便顺着山径前往亭中避雨。
来到亭外,见到亭内拴着两匹马,一男一女倚在亭角,男的倒卧在地,不省人事,女的背过脸去低声抽泣。这一男一女却是陆涧石和张小雨。
葛蕾、寒婆牵着马挤进亭子中来。葛蕾打量小雨两眼,见她妆容凌乱,身形体态却颇有动人之处,一身罗裙已残破不堪,被雨水淋透地上躺着涧石,嘴唇发乌,面上血色全无,喘息似停未停,情势十分危急。坐下来再看涧石身上伤情,不禁心中一懔:此人身中剧毒,似是铁菡萏之毒!
葛蕾冲寒婆使了个眼色。寒婆刚刚拴好马匹,突然回身,伸出冰冷的五指,将涧石拖了出去,一把扯开他的上衣,掏出匕首在他胸膛上划了一道。
小雨大惊,跑出亭外,用身子护住涧石,嘶声喊道:“你们是谁?怎么胡乱伤人?”亭外的风雨将她的声音淹没,粗重的雨点拍打她的全身,顺着她沾满泥泞的衣襟涌到地上。
葛蕾在亭内悠悠答道:“此人病入膏肓,捱不过两日。你想他死,只顾护着他,给他包扎伤口你想他活,就让他放一回血,任由这暴雨淋他一回!”小雨闻言,怒不可支,厉声质问:“伤口被雨一淋,岂不要化脓?你们二话不说就在他身上划一刀,竟还说出这多疯话。我凭什么相信你们?”
葛蕾说道:“如非老娘眼拙,你丈夫是中了铁菡萏之毒。”葛蕾心直口快,见这对青年男女举止亲密,便当作他们是夫妻了。小雨听她说出“你丈夫”三字,心中莫名其妙生出一股甜蜜来,因而怒气渐消,对葛蕾二人的敌意也逐渐减退。
葛蕾继续说道:“你们夫妻二人,定是落难至此。你丈夫中毒多时,居然挺到现在,也是难能可贵了。”小雨被葛蕾口中的“夫妻”、“丈夫”撩得心软如酥。她将涧石放平,奔到亭子里面,对葛蕾施一礼,说道:“我们是被人追杀。石头哥被人用暗器打伤,身中剧毒。我原本想带着他去王屋山,寻找高人治好他,可是走到这里迷失方向,转了两天也走不出去。石头哥情况一天天变坏,真是急死人了!”说完泪下如雨。
葛蕾冷笑一声,说道:“可怜你们这些蠢男痴妇,既然大难临头,何不劳燕分飞?却偏要守在一起白白送死,”她叹了一口气,“你若想你丈夫多活几日,最好听我一言,将他衣衫解开,让他胸口淤血流出,就着这雨水冲洗伤口。痛是痛了点,却是于人有益。”
小雨赶紧跑出亭外,将涧石上衣解开脱下,露出他赤红的身躯。豆大的雨点扑打在涧石身上,渗入他的伤口。涧石胸口黑血流出,被滂沱大雨冲在身下的泥地里。
葛蕾在亭子里看着涧石,忽然拍手鼓髀,浪声浪气地说:“好一个青壮男儿,好一副敦实的胸膛!若是未中那铁菡萏之毒,也该是生龙活虎,够老娘受用的了!”
小雨闻言,又羞又妒。回眼看到地上涧石那红扑扑的胸脯,忽然羞红了面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