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蓠再次加速,比方才快出一倍。
突然,一团白色的东西扑在前挡风玻璃上,趁我们横冲直撞之际,从捅开的空洞里挤了进来——又是那白猫!
白猫落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四爪张开,牢牢扒住皮革以防摔倒。
“阿蓠,你开过车吗?”因为速度太快,我有些头晕想吐,只得靠说话来集中注意。
“没有!”
我心头一凛,瞬间露出绝望的表情。
“放心好了,不会让你死在这儿!”
“左边还有!”我强打精神,回头观察窗外,“当心!”
“抓稳嘞!”
“嘭——”
“砰!”
“哐当!”
药蓠以一种极其野蛮的方式把油门往死里踩。透过后视镜,甚至可以看见受到重创后朝两边漂移倾倒的空车!
这车子像一匹疯掉的野马。
不断有再造人扑上来,刚将刀尖刺入车内,躯体便被甩出去或顶撞到另一辆车上,有时镰刀和尸体一起脱落,有时仅剩镰刀卡在车上,裂纹以刀口为圆心向周围生长。可以想象,从外部看,这辆轿车肯定已经被扎成了马蜂窝,四周布满裂痕的窗玻璃似乎再呈受一次攻击就会碎成一块一块的。我和雄狮紧紧抱在一起,生怕被刺进来的尖刀扎个透心凉!
眼看就要碾出一条血路,往前便是广阔大道——突然一记猛撞,整辆车随之一震,布满蜘蛛网般裂纹的后座玻璃窗终于爆开,碎渣四下飞溅!
我闷哼一声,摸向颊上被划开的伤口,不料耳后疾风袭来——扭头瞥见镰刀在纷飞的玻璃渣中刺向我时,想躲已来不及了。迎面而来的逼人寒气里散发着浓郁血腥,那一刻时间好像放慢了,我瞪大眼,恐惧的目光中,刀锋映入瞳孔,渐渐变大……
喵——嗷——
那只白猫忽然闯入我的视野!
它在半空中将身体拉长到极致,挡住已近在咫尺的刀锋。瞬间,那柔软的身体被豁开,滚烫的猫血打在脸上。
一个可怕的预感油然而生,我扑上去接住坠落的白猫——
它的眼睛,一只金黄,一只湛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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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可爱的小猫咪啊,你也喜欢听戏吗?”
十三年前,永福镇。
我,六岁。
新建的戏台雕梁画栋,黑瓦红墙,左右各垂一长串大红灯笼,背景墙是金灿灿的,正中央绘有一张恢宏斑斓的脸谱。台上人华服鲜衣,浓妆艳抹,头饰与吊坠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颤动,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只见他神色凄茫,几个碎步来到台前,忽然水袖一挥,侧身垂首,尖细婉转的嗓音唱到: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我坐在姐姐和爷爷中间,手上捏着啃了一半的鱼饼。
突然,一只白色小猫走来,瞥了眼我手上的鱼饼,马上又将目光转向戏台,静静坐下。
“好可爱的小猫咪!”我看着它毛茸茸的背影,轻呼道,“你也喜欢听戏?”
小猫的耳朵支棱一下,回过头。
“哇,你的眼睛好神奇!姐姐,姐姐快看!”
“小昱,公共场合不要大叫……”前排的姐姐嚼着鱼饼回过头,“喔,好漂亮的异瞳猫!”
小猫眨巴着一黄一蓝两只眼睛,朝姐姐一勾尾巴算是打招呼,然后扭头咬了口我递过去的鱼饼。
“你好,我叫莫昱。”我呲牙一笑,“你呢?”
“喵呜——”
“小猫跟我说话了耶,太好了!”
爷爷满目慈祥地揉搓着我的头发:“小猫它说什么了?能不能告诉爷爷?”
“嗯……”我歪着脑袋想了想。
恰在这时,听到戏台上唱:“遍青山啼红了杜鹃,那茶蘼外烟丝醉软……”
我就说:“杜鹃!小猫说,它的名字叫杜鹃!”
“什么啦!”姐姐的脸红了红,“这明明是只公猫!”
“啊,”我轻呼一声,狡辩道,“公猫也可以叫杜鹃嘛!”
小猫仰起脸,看看我,看看姐姐,又看看爷爷,“喵呜”一声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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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鬼……真的,真的是你吗?”我抱着奄奄一息的白猫,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白猫抬起头,一股鲜血从嘴角溢出。
轿车已经驶上大道,平稳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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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海水受到污染,方圆数里的鱼都死了。
我,姐姐和爷爷围坐在桌前,面对仅剩的三条秋刀鱼,相顾无言。
良久,姐姐开口:“爷爷,你先吃。”
爷爷摇了摇头,将碗往我面前推了推:“我不饿。”
我睁大眼睛望了望姐姐,又望了望爷爷,没动筷子。
“吃呀!”姐姐催我。
“我也不饿……”我小声道,又将鱼推了回去。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撞门。
“咚,咚,咚。”
窗外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爷爷凝神听了一会儿,撞门声并未停止,他起身披上大衣,抓起墙角的铲子:“如胜,你带小昱先回房间。”说罢,头也不回地走向被撞得直颤的房门。
没过多久,爷爷回来了,怀里抱着一团红白相间的毛茸茸的东西——
竟然是那只常来听戏的小白猫!
小白猫浑身是血,双目紧闭,身上布满细长的伤痕,多处皮肉绽开,被血浸染的毛发凝结成一簇一簇的,看上去,像被人用鞭子狠狠抽过!
“谁干的?”姐姐唏嘘。
“太过分,太残忍了!”我握紧小拳头。
在我和姐姐的注视下,爷爷小心地为小猫包扎了伤口,其间始终眉头紧锁,一改往日的轻松祥和。
小白猫没有等伤痊愈就离开了——那天清晨,我们在院里发现了一连串远去的梅花脚印,还有七八条大小不一的鱼,这些鱼竟全是新鲜的,滑腻腻的身体上还未褪去光泽,一双双眼睛圆鼓鼓黑亮亮的。
直到后来听说,村东头有个男人因为儿子不务正业,成天喝酒消愁,一天饮醉后,将儿子关在家里用鞭子抽打。不曾想那天夜里,他的儿子跑出门后再没回来……
听说,他的儿子名叫孙文雨。
“孙文雨是谁?”我抓着爷爷的衣袖,好奇地问。
面对浸泡在污水中快要烂掉的寻人启事,爷爷深深地叹了口气:“就是以前,教你钓鱼的小哥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