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兰低下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为费恩辩解,但他有自己的理由。
只是盗窃的话,他不想看见费恩死去。
“你倒是好心,你考虑过我吗?”海达大声呵斥多兰。
费恩睁开眼,他十分费解地看着多兰,他完全想不到这个男孩袒护自己的理由。
多兰不说话,他就是挡在了费恩身前。
沉默很久后,海达的眼睛变得锋利,这小子是认真的。
“为什么,给我一个理由。”海达盯着多兰低下的头颅冷静说道。
多兰依旧不说话。
两人无声僵持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你和你爹一样啊,都是犟种。”海达怒骂一声。
多兰毕竟是古德蒙德亲口指派来的,为了之后工作能够顺利,她还是得考虑多兰的意见。
“这样,我不杀他,但不能轻易放过他。我给他一条生路,但他的生路不在脚下。”海达狡黠一笑。
多兰抬起头犹疑看向海达,
“他不是喜欢游泳吗?让他自己游到雾河,我就放过他,反正我不想看见他再出现在炉乡。”
这叫什么生路?
多兰觉得海达又像他第一次见面时一样不可理喻。
这么苛刻的条件,以费恩现在的身体条件怎么可能做得到。
多兰正想回驳就发现费恩拉着他的裤脚,
“这位先生,谢谢您。我接受这个条件,并且发誓从此不再踏足炉乡。”
多兰看着费恩坚定的眼神,有些犹豫。费恩读懂了他的怀疑,笑着坚定点点头。
“而且,你还得答应我一件事。”海达继续说道。
“什么事。”
“没想好,想好再和你说。”
多兰点点头接受了这个条件。
随后,两人目送着费恩颤颤巍巍站起走向库拉尔河。
但实际上,这位精于表演的骗子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他自己估计还是很有把握能活下来的。
臻冰从海达手中抛出,冰蓝色的亮光划破半空之后,他就被吓得立刻下潜了不少,所以他并没有直接面对臻冰寒冷的影响。
跳入水中前,费恩郑重看向多兰,
“谢谢您,我不会忘记您的。”
于是,在两人惊诧的目光中,费恩摊开四肢任凭水流带着他向北流去。
海达看着仰面浮在水上的费恩怒骂一声,她忘了这个王八蛋可以直接顺着水流漂回雾河,完全不用费劲游回去。
“你倒是会装好人,你为什么不让我杀他。”
两人牵着马匹上走在回酒馆的路上,海达还是想知道多兰袒护费恩的理由。
多兰还是没解释,他只是看见费恩的金发就想起了一个对他很重要的人。
几天的接触下来,海达算是大概摸清了这个红发男孩的脾气和秉性。他待人有礼,富于未经尘世浸染的善心,但在他的素质之外的心底深处却存在着一种生硬的柔软沉积物,像积雪覆盖下的坚冰,无论什么东西想要击破它,都免不得碰得口卷刃折。
为什么呢?
多兰不应该在内城里学习成长,然后像每一个炉户血裔那样骄蛮跋扈吗?
是因为加雷斯的原因吗?
海达想起了他缺失的右手。
月光和稀疏的薄雾氤氲在小巷内,彼此交融分享着夜晚的静谧,喧闹就在前方。
对多兰来说,他的生活、他的希望、他的未来也在前方。
叫喊声、马车声、打铁声,各种各样的声音越来越近,多兰已经开始喜欢上了这有着生活气氛的外城。
不能成为炉户祭祀也挺好的,反正他也不喜欢那个没什么鲜活生气的内城。
只要认认真真给古德蒙德工作两年,多兰就能给加雷斯在外城盘下一家铁匠铺。
海达湖蓝色的左眼凝聚在多兰那一头红发之上,她的眼神突然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突然想起来,有一个红发家伙好像也和多兰一样,柔软又坚韧。
两人快要返回黑炉酒馆时,已经接近10点了,那些来定制铁器的北方人眼见海达满脸怒容离开后,也都默契离开了酒馆。
只有酒鬼们不愿离去,沉醉的快乐只有彼此分享才会加倍。
“麦酒就是律令,生活应当纵情!”
骗子大师埃里克用他那被酒精浸泡了一整晚的破锣嗓子站在酒桌上高声呐喊。
随后,潮水般的叫好和呐喊声席卷了整座酒馆,被埃里克激情点燃的醉鬼们发泄着心中的苦闷和一整天的疲惫。
少女温手拿抹布站在柜台前,她一手叉腰满脸不忿地看着酒馆就这样被呕吐物和泼洒的大麦酒涂满了一地。
“啪!”
黑色的闪电精准抽在醉舞于酒桌上埃里克。
在骗子大师的哀号声中,酒馆内霎时间重归于安静。
“老板!”温惊喜出声。
海达收回鞭子,一言不发地领着多兰进入酒馆内。
“今晚没什么事了,你可以回去了。”海达坐在柜台后给自己斟满一大杯大麦酒用来漱口。
“对了,以后你去古德蒙德那送完材料后不需要把火纹盒送回来了,第二天来酒馆直接带上就行。”
海达望着多兰离开的背影又补充了一句。
…………
夜晚像长绒毛一样温暖柔软,天空被一轮巨大的满月照得透亮,深夜炉乡的雾气已然渐去。
内城路旁马灯里的火焰已经暗淡,多兰循着月光和远处巨大建筑物顶端永不熄灭的炉火,轻车熟路推开了家门。
加雷斯依旧不在家,多兰知道他也即将伴随着自己的脚步回到家中。
简单洗漱后,多兰关上卧室的门坐在了床上。
不久,家中大门轻轻关上的声音悄然响起。
多兰已经懒得去问加雷斯的去向,看他撒谎的样子只会给多兰此刻平静的心绪自讨不趣。
窗外,远方圣山之上的密林中升起了一层几乎看不见的薄雾,月光似乎给这座巨大的圣山套上了一层雪色。
把一颗糖果含入口中后,多兰躺在床上侧过身体,把目光投向床头柜。
静谧的银白月光透过瓶中船的玻璃,照亮了三桅帆船模型。
目光不自觉变得柔和,多兰对着这个瓶中船向远方的人喃喃道,
“维塞尔叔叔,我今天遇到了一个和你很像的人,他也有一头金发。”
可惜他是个骗子,多兰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当他终于沉沉睡去时,月亮已苍白得近乎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