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垣未回首,只微微侧首望向地面,后又正对着噬月道:“谅你这小憨兽所言不虚,本君不逗弄你了,我是来传诏的,噬月听诏。”
“小兽在!”噬月自是诧异——他?在孤山被人遗忘了上万年的一只兽,此刻自己崇拜的上仙是来给他传天诏的?咋的?要被赦免了么?总该不会是自己吃了那些罪仙的事已传到天君耳朵里,此刻是又来给他更大的惩罚吧!
墙角那人亦抬眼向那身紫衣望去——他以为他是为他一人而来。
紫垣见噬月仍是拱手作揖的姿势,失笑一声:“天君之诏,才要行跪拜之礼。”
噬月抬头看了看紫垣,反应了一会儿,才尴尬地憨笑着跪了下去,道“是!小兽知道了!”。
紫垣听他一直以“小兽”自称,实在有些好笑,无奈又道:“还有,在上仙或天君面前,你皆可自称姓名。你的本体虽只是一阴阳果,但你毕竟生于天界,虽未在天临阁受教,但你是仙兽的身份却无人能改变,所以自称“小仙”也并无错。如今天君虽还未赦免你的罪,可只要你一朝未被贬至凡尘,你便还可以“罪仙”自居。你可听明白了?”
“小兽……啊,噬月明白了!”
噬月此时不知自己心中是何种滋味儿,几万年了,从未有人如此耐心地教导过自己,也唏嘘一个称呼竟有这么多讲究。上仙给的选择里,一个他现在不能用,一个又有些伤自尊,听起来,以姓名自称是最好了。
他对眼前这位仙君的印象更好了,不由得又想起妹妹,若是她知道自己先于她之前见到了这位天界小仙女们个个倾慕的仙君,指不定要怎么嗔怪自己先见了她想见的人。再或是,若妹妹也能瞧一眼紫垣仙君便好了。
正想着,只听紫垣正声道:“好,那便重来,今有天君诏令,噬月听诏!”
“噬月在!”噬月也架了气势,声音粗犷洪亮而又万分严肃。
“天君诏,曰,噬月兽,上万年前受罚于孤山,念尔其身在此久矣,且无避惩抵抗之行为,今特命尔护度弦仙君前往冥界施渡半灵,将功折罪。”
紫垣淡然地念完天诏,颇有意味地望向仍跪在地却已然呆住的噬月。
噬月瞪大了眼盯着地面,任凭紫垣仙君的余音在耳边环绕,将功折罪?真的吗?我能出去了?不对不对,什么?度弦仙君?让我保护?我保护谁?不对不对!度弦仙君那样的人物需要我一只罪兽保护?”噬月心中五感杂陈,许多问题马上就要从嘴里蹦出。
“噬月兽,还不接诏?”
噬月的思绪一下被拉了回来,双手接过诏令,详读一番,他一眼盯住了诏中所写的“罪仙”二字。
当初获罪来孤山时,云卒宣读的诏令中,也有这二字,他不曾习字,却记住了诏令的内容。来孤山后,他曾无数次抚摸着诏令重复云卒那日宣读的内容,因此,他识得这二字,也识得自己的名字。
如今手中这份诏令上也正是这样写着:“天君诏,曰,罪仙噬月……”噬月一下便明白,紫垣仙君给自己留了尊严。
但,他盯的不是自己名字前的“罪仙”头衔,而是后面还有“罪仙”的字样,他很快又猜到,是“罪仙度弦”——紫垣仙君自是公平的。如今,令自己劈头盖脸不知所向的事却又多了一桩。
“小憨兽,现在可以起来了。”
噬月的视线几乎是一瞬便从诏令回到紫垣身上,忙不迭站了起来。即开口:“紫垣仙君,敢问度弦仙君现在何处?”
此刻,于噬月而言,只想快些见到那位名声鼎沸的度弦仙君,自己有求于他是真的,可在此之前,他也是真心地只想见见这位人人称道的神仙——这位他曾对妹妹说过,自己若幻化成人形,想见的——第一个人。
紫垣却是有些诧异:“怎么,你就要走出这孤山了,不开心吗?竟立即想着要去找他。”
噬月憨笑着挠了挠头:“开心,当然开心!只不过度弦仙君乃是噬月敬仰之人,我还是阴阳树上一颗果子时便听过他的名号。”
“嗯?这话怎么似乎有些耳熟?你敬仰的人倒还挺多的。”紫垣总禁不住要调侃这小憨兽。
噬月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忙解释:“不多不多,就两位,一位是您,另一位便是度弦仙君,嘿嘿。”
噬月没有撒谎,虽然以他的脑子,也很难扯谎。
阴阳池边,紫垣仙君的名字自是常被提起,多是能言善辩,玉树临风之词。可度弦,被冠以能渡生死之名:可渡生人半灵,亦能净仙妖鬼怪之心。三界之人,无不对他称功颂德。听说在人间,百姓还为他设有”渡仙”庙宇。
数万年前,噬月想见他,只因敬慕,现在他想见这位渡仙,却多了一个理由。
“是吗?”紫垣笑道,“你想见那位仙君,有何难?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说罢,便侧身低首瞥向墙角那人。
噬月随着紫垣的视线望去,直到紫垣的目光定在那人身上,噬月眼中满是愕然,心中祈祷着:不会吧?不会吧?当然,答案是否定的。
“小憨兽,他便是你想见的人。”
噬月犹如晴天霹雳,只紫垣说的话在耳边盈盈盘旋,久未散去。
“他便是你想见的人”——他?这罪仙?堂堂渡仙怎会是一罪仙?噬月忽然想起,这罪仙说过他是盗取了元初才获罪来此,虽说盗取元初确非常人所为,但渡仙——是活腻了吗?怎会去盗取元初呢?
“看来,你还没有把事情告诉他,”紫垣望着度弦道,“要我帮你说吗?还是……干脆别说了。”
此时,度弦将脸瞥向了一边,瞳孔微沉,几不可察。
“不必了。”二人皆回眸望向那兽,那兽正向墙角处缓缓靠近,忽而跪下,“噬月有眼无珠,先前对仙君多番大不敬,还伤了仙君,请仙君责罚,噬月定不还手。”
闻言,紫垣再度去瞧度弦身上的伤,带些质问的语气,道:“原来他身上的伤是你弄的?你为何伤他?”
“是噬月鲁莽,还望二位仙君不计前嫌。若要论罪,噬月不会逃避。”
“倒是稀奇。”听噬月这样说,紫垣便不再追问,心中只有些感慨,“你果真毫无怨言要跟着他?小憨兽,你可知他因何在此?”
“仙君曾提过,他……盗取了元初,我想便是因此获罪来此的罢。”
“那你还愿意保护他前往冥界?”
“噬月愿意!”
“为何?”
“因我相信——三界悠悠之口,从来吝啬夸人。阴阳池边,我听过最多的名字便是度弦仙君。一个人人称赞的仙君,即便有罪,其中也定有冤屈,所以,我相信仙君,也愿意追随守护仙君。”
紫垣露出满意的笑容:“看来你这小憨兽也并不是那么憨嘛。阿弦,你说呢?”说着他便去观察度弦的表情。
度弦仍坐在地上,眸光微动,却不曾抬眼看谁。他幽幽出声:“我救不了你妹妹,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我现在便告诉你。”
噬月目光中的坚定黯淡了几分,手不自觉握成拳,垂下眼去,此刻小杂院的氛围异常静谧,只听得蝉儿绕树戏耍之音。
“我……我的确想再见到小蚩,可若连渡仙都救不了的人,我又能奈何呢?如今我跪渡仙,不为别的,只为您是我噬月钦佩之人,还为了小蚩也敬仰的紫垣仙君也站在您这边,更为了三界不会再出现有像我和小蚩这般经历的人。仙君您,能渡众生,不似我这等罪兽,三界需要您!”
“好!好一个噬月兽!”紫垣点头高喝,眸中尽是对噬月的赞许。
闻言,度弦神情复杂,他转过头去,紧盯着噬月,随后撑着墙体做出起身的动作,紫垣见状,忙上前搀扶。站定,度弦又俯下身去扶起噬月,不紧不慢地开口:“好,今日你既信我,那我亦信你,我定不负你所愿,从今往后,我这条命便交给你了。”
噬月望向对面之人,此刻才算真正与他近在咫尺了,可他的眼神却比初来孤山那日少了些懒散,多了些坚定。
“是!噬月定当誓死保护度弦仙君!”噬月颇有气势地应答道。只见他用仙术划破自己的血,取一滴稍点在度弦的眉心,那血很快便融进了度弦的神识。
“这是……”
不等紫垣开口,噬月便解释道:“噬血咒,取我之血,送进仙君神识,仙君有难,立即便会知晓,我若敢对仙君生有二心,也定遭反噬,万劫不复。且这咒终生只可对一人使用。”
“你本不必如此。”度弦道。
“不,仙君,我虽只是一颗没有学问的果子,却也懂得忠仆不事二主的道理,三界之中,有善便有恶。若不行此法,您的危险怕是会多上几分。”
“这还没出发呢,小憨兽已惦上你的安危了。”紫垣对着度弦调侃道。
望着此刻的二人,他心里的石头也才算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