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阳离不喜欢寒冷。
但他却比生命中任何一次都想紧紧地攥住这股凉意。
他比任何人都熟悉这只手。
山可。
山可,你又喝醉了。
你是不是刚盛了一杯酒,就醉倒了?
你的酒量不好,为什么还要喝?
喝酒不适合你。
难道你有无法排解的愁闷?
但我确信无论你有什么愁闷,都不比我的深,
从你从我的世界逃离的那天开始,我的心已死了,我的火焰也早已熄灭了。
勃勃至今的,仅仅只是一缕幽幽的执念化为的青火而已。
山可。
山可。
我找过你,但我不敢开口。
我只敢默默地听你的声音。
山可。
山可。
既然要走,为什么还要在我心中种下一颗种子?
你难道不知道,这颗种子早已将我的心给勒住了吗?
银色的月亮。
皎洁。
真实。
但阳离看不见。
一片枫叶蒙住了他的双眼,他没有察觉。
阳离最终还是没有握住那只让他魂牵梦萦的手。
他奔跑着逃离了。
然而,阳离只当山可是睡着的,但不知她其实正在默默地盯着他,然后流出眼泪。
不知是什么情感。
山可的今天本来将在酒的眩晕中度过,没有眼泪。
可在这皎洁的月华下,终究还是流下。
山可没有说一句话。
就像三百年前不辞而别一样。
阳离也没有说一句话。
因为他已经不必说,就像三百年前那样。
他还是那么软弱,没有勇气说出那句话。
他又想要流泪了。
但他无泪可流。
如果世界能够简单一点,多好?
阳离跌跌撞撞地逃着,竟然迷失了方向。
迷失在黑夜之中。
迷失在黑色的太阳之下,阳离心中的黑日。
李霁。
李霁仍然沉默地把土石锻炼,枯燥,乏味。
李霁仍然在修缮他心中山可的那座骨城。
这样无趣的生活他以为会持续,直到山可回来的那天。
山可已经消失三个月了。
然而,平凡的日子被划开一道口子。
李霁操控岩石,化出一把石矛,扎向水中的鱼。
十分精准。
因为他已经扎了三个月了。
三个月来,没有山可,他靠捕鱼为生。
李霁拔出矛,看了看吃了三个月的鱼,竟然快要干呕。
然而,他立刻感觉身后有一股力量在迫近。
有一股凉意。
有秋天的气息。
枫十年,枫十年竟然找上门来了。
李霁心头复杂,不知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他。
因为尽管枫十年对他做了些事,但最后还是将他交给山可,他才有了今天。
但不能在他面前示弱,不然他又得欺负我。
于是李霁手中的矛突然变成一把十分锋利的剑,星光闪闪。
他用自己训练了三个多月的速度转身,将剑向他斜挑而去,同时,运转土石从枫十年脚下顶出石刺。
这样的把戏,李霁不信枫十年接不住。
不至于得罪,但也可以很好地显示他的力量了。
然而,李霁只感觉他的剑深深地刺入了一个人的肌肤之内。
地上的石刺也确实从这个人的身体中间穿出。
这个人被石头穿透而过。
但不是枫十年。
一片枫叶悬在他双眼前。
他没有双眼。
“阳离!”
李霁一惊,但没等他反应过来,阳离的手已经从他中心空的洞穿透而过。
然后阳离身体里的血液突然喷涌而出,从那个洞向李霁身体里流去。
李霁原先的血被吐了出来。
阳离的血跃动着火光,在李霁身体里流淌。
极速淌过,冲刷着所有的枷锁。
一股火道的奥义浮现李霁心前。
他的一把石剑突然喷涌火光,
他的双眼突然被火焰填满。
他的身体好像燃了起来。
火焰。
比太阳还炽烈的火焰在他身体里跳动。
但此刻,李霁只想流泪。
阳离的血液不仅带给了他火焰,还带给了他悲伤。
李霁突然感觉身体快要暴走,想要发泄。
那片悬在阳离眼前的枫叶忽然飞向李霁。
然后化成无数片枫叶,带来了一个冷静的秋天。
李霁倒下了。
李霁睡去了。
眼角带着温热的泪痕。
然而,阳离呢?
枫叶离开他,阳离立刻化为黑色的尸首,然后变成泥土。
阳离已早死了。
从他放弃抓住那盏酒杯时,他的心就再度死亡了。
然后,连他的整个人都已经死去。
支撑着他的,只是一片枫叶。
那枫叶引领着这个尸首,献出了他的血给李霁。
可能阳离还沉浸在过去的梦里面。
可那片枫叶走后,那个梦就崩塌了。
一片枫叶营造的过去,也许很真实,但却太过脆弱。
终究化为泥土。
沉沦,沉沦,沉沦在过往。
记忆,记忆,我只想缅怀一些记忆。
阳离跨过死亡的廊桥,在遥远的天边瞥见:
一个人。
却被数不清的锁链紧紧缠绕,绑在了一座天牢之中。
紧闭的双眼,苍白的面庞,苍白的皮肤。
看上去无比脆弱,为什么需要如此多的锁链缠绕?
他因何而被断罪?
阳离不知道。
他不知道当自己刚从死亡的廊桥到达另一边向真实的世界眺望时,身后模糊的虚影中:
一根火红的锁链已然绷断。
那根锁链上燃烧着烈焰,镌刻着“遗憾”之名。
但是仍然还有许多锁链。
虚影消失了。
阳离呢?
阳离已经默默地向生海的另一边走去,那里埋葬着死亡。
阳离早已死了,化为尘土。
带着他的爱,他的遗憾一起,沦为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