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此时是什么年代,家里有这么大粮食垛和织布机的,应该是殷实的人家。她咋知道?她十三岁之前过的就是这样殷实的日子。
那时候她和她妈她俩,不愁吃不愁喝,吃饱了睡睡好了吃,别提日子过的多惬意了。她一辈子的幸福时光,都在十三岁之前。
她十三岁当拖油瓶跟着她妈进了城,她的好日子到了头,粮食垛和织布机退出她的生活,她过上了拆东墙补西壁,永远有一笔填不上钱的日子。
大女儿说她贫困的日子是她自己造成的!她想过贫困的日子吗?她不想啊,可她又有什么办法。
想起来每每她说她“没办法”,大女儿五官狰狞咬牙切齿的模样,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刚搬到大女儿家那几年,大女儿对原生家庭过往仍然意难平,愤怒值达到顶峰。她住在大女儿家不能像过往岁月那样避而不见,不得不面对大女儿垃圾情绪的倾斜,从内心升起怯气,闭眼装聋装傻,不敢有任何表示,更不能表达一点不同看法。
大女儿说“悲惨的童年需要用一生来治愈”。大女儿的“悲惨”童年是她“造成”的,她的悲惨童年又是谁造成的?大女儿能对着她,她又该向谁讨要向谁发泄?
她有她自己的想法和认识,不能苟同大女儿的观点。她瘫痪了不得已才跟着大女儿生活,如果她好好的,她是不可能去跟大女儿一起生活的。她有儿子,她有自己的房子,她吃饱了撑的,去受大女儿的气。
唉。遭罪啊。
粮食垛是用芦苇编的窄席一圈圈的盘成大桶状,垛中间放各种粮食,垛的高度随粮食的多少决定。这家的粮食垛有一人高,里面至少存放全家一年的口粮。不愁吃喝的日子,真美呀。
她羡慕,真的羡慕。想想她小时候,她家也是这么高的粮食垛……她看向“自己”的手脚。
三四、四五岁的年龄,挑食吧,小手上没有肉窝,可也不瘦,张开握紧几下,很有劲的感觉,像大女儿小时候,瘦归瘦,身体素质不差。
大女儿说她的童年悲惨,可那年代谁家不是几个孩子,没谁只生一个孩子,还是女孩,她和别人一样的想法,想要个儿子,有错吗?大女儿帮她做了些家务,就说“悲惨”,她十三四跟着大老黑给人盖房当小工、下河挖泥,不“悲惨”吗?
心头一酸,眼泪涌出来。真痛快啊,她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哭出来过眼泪了。
双手捂脸把眼泪抹干,扒出被窝里的棉袄,小手小胳膊不太管用,别扭的穿上。再翻翻被窝,找不到袜子,扭捏着下地去穿鞋。
床不太高,翻身下床正好够到地。双脚搓搓站地上沾的灰,穿上棉鞋,一晃一晃向屋门走去。
她二十年没有下过地了,忘了走路是啥感觉,此时脚踏实地,心里很踏实,几丝陌生环境带来的恐慌烟消雾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