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致同意,不睡觉了。
错过了旭日东升,错过了风往南吹,怎么可能还会有美梦闯进我们的殿堂?
我们仨坐在甲板上,匡匡在我左边,大佬爹在我右边,一起抱着自己的小腿,把下巴放到膝盖上,那边的光,开始变亮。
“之前有没有人跑过?”我打破沉默,主要是为了防止犯困。
“会倒回来。”匡匡看着前方回应道,“我是指,如果运气好,会倒回来。”
“如果不好呢?”大佬爹打了个哈欠。
“那么,就会像小明他们一样,活在某种未知的想象里面。”匡匡把目光收回到夹板上。
“未知的想象,是什么东西?”大佬爹眼皮变重,已经无法思考。
“你的意思是,你从未见过有人离开?”我把头转过去,很严肃询问道。
“我的意思是,我从不知道那些离开的人,后来怎么样了,但是基本上都是因为驱逐,而不是因为他们自己喜欢。”
“哎呀!”我想到了什么。
“怎么怎么?太阳出来了?”大佬爹用夸张的方式,来提醒自己。
“匡匡,那么说来,你也没有把握,我们这趟旅行,能够平平安安?”我尽量委婉一些。
“经验再丰富的船长,也不可能拍着胸脯保证,没有一丝一毫危险。”匡匡把脸沉入膝盖之中。
“看着我,看着我!”我坐直喊道,“你不是想我们一起,葬身大海吧?你脑子是不是灌输了什么……大海情结?”
“别摸,没有,大海……”匡匡偏过身去,“我发现大海和美丽国完全矛盾,仿佛位于天平的两端,一个窒息,一个迷茫。”
“你还没有回答我问题,为什么非要和我们一起,并且是离开美丽国?”我希望他的回答至少要及格,至于惊不惊艳,随他去吧。
“运气,因为运气,”匡匡双手往后撑,身体后仰,“如果一定要说你们的特别之处,我认为,是运气不错。”
“碰上你,运气不错?”我认为这个答案,连及格的边边都没摸到。
“你们还活着,就是运气。”他不耐烦大吼一声,“你们想嘛,魅王要成神,独角半人要成人,百姓做噩梦……”
咕噜噜。
咕咕噜。
大佬爹把头侧倒在自己的膝盖上,打起了鼾。
“恰逢你出现了精神问题,想闯出一片自由的天,追逐丰富美满的幸福。所有这一切,都撞在了一起。”我抢话说道。
“是啊,都撞在了一起,我想,这就是缘分吧。”匡匡回头看了看岸边。
我们尚未挂起风帆,为了让船自由自在漂泊一会儿。
“我们一定能离开美丽国吗?”我问了一个不太像问题的问题。
“一定可以。”他并不是十分坚定。
“如果外面的世界……”我突然暂停,因为带有“如果”二字的话,我可以问出一百个问题,也就失去了意义。
“你不问完?”他躺下来,双手到脑后,当做枕头,天上还有点点星光。
“我怕路上太无聊,一下子讲完了,多没意思。”我也躺下来,刚才还有的困意,顿时全无。
可能是夹板的冰凉,侵袭了我的忧愁。
“我帮你问,如果外面的世界,乱糟糟,那可怎么办?是这样吧?”匡匡说完安静呼吸了几口气。
“鲸姐告诉我,如果要做梦,不如提前想想一些美好的事情,这样反而可能做美梦。”其实我作为原子人时,未经允许,不能做梦。
“这样说吧,一旦我们离开,到达陌生之地,全然没了规矩,所有的未知,都是自由,自由无处不在,懂了吗?”
“不懂。”此时我懒得思考。
“接下来我们遇到的任何人任何事任何地,都是自由,而我们,也是对方遇见的自由,所以,我不需要再去寻找自由。”
“那么一直旅行不就完了?”我嘟囔了一句。
“独自旅行,在美丽国,是禁令。”他强调道。
“那么以后,我们送祝福的时候,是不是应该说,祝你……”
“祝你幸福。”匡匡弹地而起,望向东边。
鱼肚白。
起风了。
一个虫子,爬上了大佬爹的脸。
我把手打直,故意指给匡匡看。
啪!
他二话没说,直接一个大耳光打了上去。
“谁!”大佬爹惊醒。
结果匡匡极速抽身离去,我倒是站在原地,依然伸出手。
“叫醒服务,这么粗暴吗?”大佬爹摸着红彤彤的脸看着我,“算了,这次我原谅你。告诉你,我之前找到了小铃铛,呵呵。”
“喂!你们两个,快点来帮忙。”匡匡站在中部桅杆下面喊道。
“走!起帆!”我跑了过去。
根据简易说明图,我们很快,把前后两个帆布,拉了起来,然后固定在绞盘上面。
特别是位于中部这个前桅杆,帆布中间,缝制了我的一件女仆装。
“有点歪了。”我站在驾驶室外面,偏着头。
“我又不是专门干缝缝补补的伙计,有个样子,差不多行了。”大佬爹对于没有接受到我的称赞感到不满。
“嘿,这船还开动,脾气已经来了,我怕在路上,你是完全不听指挥咯?”我两手叉腰,不甘示弱。
“谁指挥谁呀?开船的事情,我看,目前各位,都没有经验,难道我们不应该好好商量,相互合作,共同执行吗?”
“大佬爹?一艘船,必然需要一个船长,否则,要是遇到关键时刻,肯定掉链子。”我指了指岸边,仿佛在拿心腹和魅王当做参照物。
“好吧,恭敬不如从命,船长这个重要的责任,我就不推辞了,你们俩可以暂时休息一下,等下我列个船长手册。”
“喂!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讲话?你有什么资格当船长?你把我放到什么地方?为了帆布,我可以奉献自己衣服,你呢?”
“你哪里像船长,你这身打扮,就是一个标准的服务员,我才是船长。”说完,他拿出一顶帽子戴上。
“那是海盗!”我据理力争,反正都没见过海盗什么样。
我们面面相觑,互不退让。
“你们俩有完没完?太阳快出来了哦。”
匡匡从后面桅杆来到我们身边,把身体靠在栏杆上,指了指东边。
太阳的圆形轮廓,已经显现了十分之一。
晨曦,大概指的就是现在。
“跟我来!”匡匡往下面甲板跑去。
船在动了。
如果我和大佬爹还这样站着,多少有点傻。
可是船长的事情,还是没有定论。
我先跑了过去。
大佬爹依然没动。
“大块头,快过来!少了你不完整。”匡匡站在船头大喊。
我把他往左边挤了挤,这样我就可以站在中间了。
“大佬爹!”匡匡大喊一声。
我的大佬爹同时看向他。
这一喊,倒是让大佬爹飞奔过来,并且一把揪住了匡匡的衣襟。
看个日出,还搞出矛盾来了……
“从今往后,你就叫我大佬爹,我许了,哼!”大佬爹说完看向了我,眼中带有鄙视。
“哎呀,这个嘛,你喊我匡匡就可以了,大佬爹你站那边去呗。”匡匡挠挠头,无意中暂缓了谁当船长的话题。
但是大佬爹执意要站在匡匡身旁,然后用力一挤。
匡匡来到了中间。
大佬爹在匡匡左边,我在匡匡右边。
“就这样,要做什么,搞快点。”大佬爹装作严肃的样子。
“也没什么,我们这一趟旅程,生死未卜,一无所知,如果没有激励我们前进的东西,可能无法长久坚持下去……”
“你能不能简短点?”大佬爹打断道。
匡匡往前面走了两步,然后把两只手打开,从下往上,举过头顶,差不多一百二十度的样子停下:
“我要找幸福!幸福!幸福!”
然后匡匡瞟了瞟我。
我上前两步,模仿他打开手,左手跟他右手交叉:
“我要拿回意愿!意愿!意愿!”
接着是大佬爹。
“我要做自己!自己!自己!”
这是唯一让我意外的说辞。
难怪刚刚不听我吩咐,非要当船长。
大佬爹跟匡匡眯了一下眼睛,没有逃过我的抓捕。
看来,匡匡在给大佬爹出主意这件事情上面,很好绕开了我。
“那个,中间嘛,每个人都站一遍,都再喊一次,好不好?”匡匡把大佬爹拉到中间,自己到左边。
刚才的话,从三个人嘴里,重复了一遍。
然后我来到了中间,大佬爹到了我右边。
“我要拿回意愿!意愿!意愿!”我站高一点,声嘶力竭,生怕自己在路途中,忘记了出发的目的。
我们三个人,身高不易,胳膊没法完全交叉,于是匡匡站上了大佬爹的肩膀,打开双臂,大佬爹也打开双臂。
我们在一条线上,重叠在一起,为了自己的梦想,呐喊。
也许帆船收到了感召,马力加大,速度快了起来。
我们离岸边,越来越远。
前面一望无际,反而是美丽国的方向,让我流连忘返。
但是,船长的身份问题,依然没有解决。
回避,从来不是一个船长,应该有的样子。
大佬爹拿着三把刀,朝我走来。
瞅他那样,尽管孔武有力,但是光靠力量大,远远不够成为一个好指挥,不过呢,好在成员不多,如果他态度不错的话……
“瓮中捉鳖。”大佬爹抛出一个成语。
“什么?”我完全听不懂。
“瓮中捉鳖。”他把其中一把,递给匡匡。
“不睡觉,就开船,为了什么?”匡匡接过刀。
“为了,瓮中捉鳖。”大佬爹把刀递给我。
“谁是鳖?”我马马虎虎接过刀。
“船有几层?”匡匡问我。
“三层,我们现在是上层,房间在中层,还有下层。”我如实回答。
“有几个楼梯通往上层?”大佬爹追问道。
“三个,前面一个,中间一个,后面一个。”我还是不明白。
“那你喜欢哪个?”匡匡伸了个懒腰。
我抬头看了看位于中部的前桅杆,并没有作出回答。
“阿烈,能不能帮个忙,站到中间这个楼梯口,无论是谁出现,干掉他!”匡匡说完,朝前面走去。
大佬爹往后面。
他们两个在楼梯口,相互点点头,然后举着刀,朝下面走去。
哐当哐当的声音响起来,那是刀身故意击打船身的结果。
他们还哼着歌。
就这么一下子,我就明白了,船上除了我们以外,还有人。
于是飞奔到中部的楼梯口,双手举刀,做好战斗的准备。
对于船本身,我确实,没有仔细检查过。
但是却为了当船长这么个破事,争来争去。
海风一股腥咸味,估计不会在乎我此刻脸红心跳的丑态。
但是,要我不顾一切挥刀相向陌生人,怎么下得了手呢。
来了来了。
脚步声。
鬼鬼祟祟。
我退后一点,为了不让对方从下面看到我。
甚至我还刻意躲到桅杆柱子后面,想先把对方看个明白。
啊……
中层内部响起了呐喊声。
这是匡匡。
呀……
附和着有节奏的敲打声。
这是大佬爹。
他们从两边,开始往中间跑。
于是脚步声加快,连探出头东张西望的动作都没有,直接从楼梯跳了出来。
还不止一个。
两个白大褂,因为我踢过去的小木棍,刚刚站稳,就狠狠摔了一跤。
我高举着刀,冲过去,起码能起到吓唬作用。
啊……
对方两人躺平举手,已经失去了抵抗。
“张……张医生?”我第一时间认了出来。
“是我,哎呀,好巧哦,”他把头发拨开,然后站起来,“我介绍一下,这是我同事,王医生。”
当当当当!
敲击声来到了楼梯,大佬爹和匡匡相继从楼梯口钻上来。
张医生和王医生,已经躲到了我身后。
毕竟他们手里面没有武器,而且我又认识,所以只是假装把刀靠在柱子边。
倘若他们两人哪一个,敢去摸刀的话,我想,无论匡匡,还是大佬爹,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还好。
两个医生只是用白大褂擦擦额头的汗,除此以外,就是口渴。
张医生,消瘦,但是脸上有肉,看上去很精明,可是此时却带着谄笑,一刻也不停地望着我们。
王医生,发福,但是不苟言笑,看上去很高傲,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哪怕是口渴,也不主动要口水喝。
“我先来,那个,我们准备了很多食物,水都有十大箱,就是你们去鲸落港找帆布的时候,偷偷搬上了船,不用谢。”
张医生试图用温和的身体语言来化解尴尬,但是效果不好。
我把目光瞅向王医生。
“走不走得出去,还是个问题。”王医生没睁眼瞧我们。
张医生用胳膊肘给了他一下,然后补充道:“呵呵,可能是累了,晚上又没睡觉,我打呼噜,呵呵,不要见怪。”
“直接说,不就完了,非要偷偷摸摸,嗨。”王医生脱下白大褂。
“那个,路途遥远,我是说,我们都不知道遥远不遥远,路上有两个医生,总好过没有,对不对?”张医生手舞足蹈比划道。
“到前面夹板上说。”我岔开话题,以免他们过于紧张。
只要不是坏人,我倒是无所谓。
张医生和王医生,一登上夹板,顿时心花怒放。
他们跟我们一样,一宿没睡。
就是等待着船开动过后,生米煮成熟饭,没办法在撤回了,所以一直悄悄咪咪躲在下面。
这时,两个医生,从栏杆这一边,绕到那一边,吹着海风,大喊。
王医生站船头,张医生在后面保住他,两人一起大喊:
“我们救死扶伤,我们是美丽国之王!”
喊完后,相视笑了笑,仿佛离开了美丽国,就可以肆无忌惮说出心声了。
我坐在甲板上中央,把目光收回来,发现匡匡和大佬爹,一直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