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有三种,从现实,从梦境,从精神。
当然,也有可能同时死掉。
鲸姐如是说。
我现在生不如死。
我试图抓住点什么,继续把回到鲸落湾的希望带到我面前,但是一无所获。
大佬爹已经慢慢掌握了我的习性,当我突然陷入沉默,最好不要多嘴。
不知道跑了多久,可能是累了,可能是不再受到火焰浓烟的侵袭,他停下来。
面前这棵树,里面空空如也。
我上前两步,用手抚摸干燥的树皮,找不到一朵盛开的小花。
呜……
大佬爹吹着号角,立即中止。
他刚才顺路捡起,倘若此时吹响,等于误导半人。
没有选择。
之前砍掉的那些树木,像是双方之间的一道伤痕,再也不能复原。
我在这边。
人类在那边。
大佬爹看出了我的心思,把号角递给我。
我瞅了一眼,牛角。
“别着急。”他手轻轻落到我肩膀。
我低下头,没找到花朵,却看到了树舌。
更不消说,大佬爹提到了“着急”。
只有人,才会有“着急”这个东西。
我转过身,摊开手。
他把号角递上前。
我摇摇头。
他挠挠头。
“小红鞋,娜塔莎的小红鞋,我差点忘了。”我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咦,咦咦咦,哎呀,可能搞掉了。”他全程看着我,“呵呵,开玩笑。”然后掏出来。
我接过小红鞋:“大佬爹,我们还是要找到主任,只有主任,可以帮我解释这一切。”
“可是,找到主任,比登天还难。”他扯下树舌闻了闻。
“我有思路了,你还记得那两个包裹严实的异体吗?那个主动引发双方误会的玩意?”我做出投标枪的动作。
“你是说带走主任的那两个?”
“呀,那一次,你居然也在?”
“热闹嘛,不看白不看。”
“我还以为是什么异体,不过是想隐藏身份的独角半人。”我拨弄掉红鞋上的草。
“嗯,它们要是暴露样貌,跟人几乎一模一样,人类就不会上当了。”他准备尝一尝树舌。
“毒死了,不要怪我。”我指了指其它树。
那么多树舌,连半人都不吃,多少说明点问题。
“别动。”他发现针线刺在我裤子上,帮我拔除。
想起来,短短不到一天,发生了如此多的事情,我还无家可归。
“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家。”他紧接着说道。
“大佬爹,你会读心术么?”我撅起嘴巴。
“我要是会那玩意,可不得了。”他把号角里面的杂物弄出,“怪不得,吹不响。”
“对了,你知道「那东西」是什么吗?”我趁机询问。
“「那东西」是什么东西?”他更疑惑。
“算了,我们走。”
“阿烈?”他叫住我。
“我有计划,我们边走边说。”
“阿烈,我……”他欲言又止。
“听我命令,以后说话不能结结巴巴。”我发现他接过我刚才的举动,开始抠起树皮。
“我……”
“大佬爹!”我提高音量。
“我们能不能就此罢休?然后找个地方,盖个小房子,种点花花草草,种点水果,啊,对了,你喜欢猫,还是狗?”他掰着手指说道。
“现在不是时候。”我立即打消他念头。
“那要等到什么……”
我打断他:“我们必须找到主任。”
他倒好,立即坐下,背靠树舌,可能太用力,直接把干薄的树皮撞出一个洞,上半身淹没在了空心树里面。
“那么大个人了。”我刚说完,就听到了远处的异响。
“好美啊。”他望着树叶和天空组成的图案。
我从他手边捡起号角,尝试一番。
嘟……
声音不小。
把自己吓一跳。
异响先是停顿,然后往我们这边过来。
“不敢正面交锋,我认为,哼,不过是菜鸡互啄。”大佬爹使劲吹弄一片正掉落的树叶。
“大灰狼来了。”我踢了踢他的脚。
“来了我把它吃掉,正好饿了。”他伸了个懒腰,然后突然想起来说道,“什么?”
咚!
他挺直坐起,头撞出了更大的洞。
远处树林中,很明显,一些灰色的衣服正在蠕动。
“走走走。”他反应迅捷。
“你帮不帮我?”我背起手。
“哟,还耍脾气了?”
我一屁股坐下来,躺进去:“好美啊。”
“我打不过那么多人。”他捡起石头又扔掉。
“我们用小红鞋,把乡巴佬勾引出来,然后让他带我们去找主任,嗯,就这样。”我吹了口气,树叶依然落进我嘴中。
“一定要这样吗?”
“一定要这样。”
“那么完后呢?”
“再说吧。”我也伸了个懒腰。
五秒钟沉默。
“我想吃烤肉。”大佬爹吞了吞口水。
“鸡肉羊肉牛肉,兔子肉,随便你。”我弹起来。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他弯曲小指。
“上吊?”我看不懂,却没发现危险。
“这是一个人类的特有动作。”他现在知道说什么比较取悦我。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已经没时间听他解释,我刚刚弯曲小指,他就勾了上来。
跑啊跑。
生命在于奔跑。
“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了。”他一口气跑下来休息道。
我们已经比较安全。
“前怕狼,后怕虎,内心还不如小老鼠,那些人,一言难尽。”他伸出小手指说道,然后掏出好大一坨耳屎。
我假装没看见。
他假装没看见我看见于是极速弹掉。
我知道他在数落人类,因为后者没有跟来,但是我没有接话,而是指着一颗高耸云端的大树,让他继续。
当我们站到树巅之时,已经没工夫闲聊,直接进入商量好的步骤,他吹号角,我高举小红鞋,把乡巴佬招来。
这个举动有点危险。
毕竟之前那群独角半人,对我们并不友好。
友好,也许从来不是丛林法则。
呜……
号角吹响。
大佬爹的肺活量,足够响彻云霄。
我鼓掌,为他加油。
“小意思。”他开始嘚瑟,然后继续。
呜……
嘟嘟……
呜……
呜啦啦……
很快,其它树巅上,也开始冒出一些脑袋。
我使劲挥舞红鞋,寻找那些长得像人的部分。
还不够。
于是大喊:“娜塔莎!娜塔莎,你的红鞋,我找到啦,娜塔莎!”
远处,那个帽子,化成灰也认识,不会错。
我露出微笑。
乡巴佬展示横眉。
“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未经我允许,马上跳下来。”一个独角半人在下面吆喝。
“我不是它妈,不要惯着它。”我轻轻说道。
大佬爹顿时来了力气,一个飞跃,接着几个下沉,顺利落地,狠狠压住对方。
他拍了拍手,等着领夸奖。
我拉了拉他衣角,提醒他,周围还有好几个。
于是我们开始往乡巴佬的方向跑。
一旦加速,健步如飞。
乡巴佬手里握着一把铁棍,似乎等不及了。
“它没死就好。”我感叹道。
“可它活着,还不如死了呢。”大佬爹知道说错话,加快了步伐。
到目的地,我们喘着粗气,停下来。
好在大佬爹把口误留在了刚才,现在他紧闭嘴巴。
乡巴佬踮起脚尖,望了望我们身后。
我们其实在打赌,乡巴佬跟其他独角半人,不一定是一边。
赌对了。
它偏了偏头,示意我们跟上。
我刚才已经死掉的心,顿时起搏了回来。
大佬爹也撇下嘴角,点点头,认同我的猜测。
我这一直住在鲸落湾,此时仿佛那里显得陌生。
我才刚刚落难到丛林,却有意无意表达笑意,好像和乡巴佬认识多年一样,尽量展示熟悉。
熟悉,可以减除对事物的恐惧。
我们仿佛没花多少时间走多少路,只是简单在需要拐弯的时候拐弯,需要拨弄荆棘的时候拨弄,然后,别有洞天。
真正踏出痕迹的小径,居然隐藏在一层层植被后面。
瞎跑没用,还得有方向才行。
期间,乡巴佬没有说一个字。
那说明,娜塔莎至今没有找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