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门手艺是很好的,只不过,你跟表哥学做砖工,是不是也想学表哥走他那条路呢?”
吴尚杰不兜圈子,也没有旁敲侧击,而是直截了当。
走表哥的路?他只是想先学门手艺讨口生活,怎么就说起了走表哥的路?
马冲皱眉一想,突然就明白了。吴尚杰之所以晚他半小时才回来,一定是他母亲给吴尚杰说表哥的事。
表哥名叫朱有福,是上世九十年代的高中生,只是命运没有给他安排一所大学。在猪耳坡那个高坡坡上,表哥也把书读得像高坡坡一样高,是那时全村里书读得最多的,大家都以为表哥会是第一只从高坡坡上飞走的“金凤凰”,可高考下来,还是差了点,到不了山巅,没有飞得走。
但表哥一心想飞走。猪耳坡地理条件不好,遍布的羊肠小道,上坡干活是羊肠小道,下坡赶场还是羊肠小道,呆在猪耳坡那个地方,是没办法把道路走得更宽的。
那时已时兴“杀广”,表哥虽灰心丧气,但他还是没外出,而是找了师傅学砖工。表哥勤劳肯干,转身也快,还有一点很出色,计账算账方面很活络,只要把相关的数据说给他,不有纸笔,不用计算器,仅在心里默默一算,说出的来数就能分毫不差。
表哥被师傅看上了,巧的是师傅家膝下没有男孩,都是丫头片子,有意招表哥入赘为婿。
没想到表哥居然答应了。
这都能接受?亲戚们是一致的反对。他可是家里独有一个男子呀,这不是要翻天吗?这不是要背叛祖宗吗?更何况入赘去当上门女婿本就是招人垢病的,会被人说闲话是“吃软饭的家伙”。
表哥没有犹豫,力排众议,毅然决然地入赘了。
后来表哥继承了丈人的衣钵,凭他活络的头脑,渐渐做大,成了个小包工头。现在不光修起了高大漂亮的砖房,腰间挂起了手机,还骑上了“洋马儿”。每次回老家,也不用再走路了,骑上125,手一扭动油门,“轰轰轰”不多时就上了猪耳坡,还经常大包小包的给俩老人买东西回去。
议论的声音就是这样平息的,没人说表哥的路走得不好。
所以,说起“表哥的路”,不单是拜师学艺的问题,而是敢于打破陈旧观念,改变了自己的处境。
对比下来,马冲与当年的表哥还真是相似,一样的考试落败,一样的住在乡旮旯,现在也如表哥那时一样的年纪。
吴尚杰的那一问,似乎也有几分道理,但到底马冲与表哥的处境不是完全一样的,至少他家不在猪耳坡那个坡坡上。
所以,吴尚杰的话,夹带着母亲的担心,都是多余的。他从没想过像表哥一样去入赘那回事。
他们还真是会想。马冲觉得有些可笑,可笑不出来,反问道:“伯伯也知道我表哥的‘路’?”
“哦,本来是不知道的……”
“是我妈给你说的吧。”马冲抢过话来,补充得很完整。
吴尚杰点了点头。
“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马冲想说“看来没人了解我”的,话到嘴边还是吞了,改口后保持缄默,又垂下头去。
担心的事已被马冲否定,想开导的话也就没必要说了,但马冲焦愁的神情却被吴尚杰看在眼里——那是一副有着重重心事的神情。
吴尚杰看了看马冲,又看了看柜子上的电话,遂起了话头。
“打电话那个女生是你读书时交的女朋友吧。”
吴尚杰想探听马冲的心事,边说边朝电话扬了扬下巴,慈祥的模样。
女朋友?这话从何说起。像他这副穷酸相,在校的一日三餐都只敢计划在三块钱内,经常都是二块五毛钱过一天,早餐五毛钱的馒头,中午和下午各用一块,晚餐很少计划。穿得也朴实得不能再朴实,一套校服加两三套地摊货换着穿,这能被谁看上?
买201卡都是从生活费上挤了又挤,还好时常得到“人助金”,才勉强度过。
他又哪敢去做那么奢侈的事,连想也是不敢想的。
再说,师范时的班主任还经常打击他们:“我要是个女生,找男朋友一定不找师范的,找个和自己一样水平的,那眼光就不怎么地了,再怎么地也得找档次高点的。”
不得不说,班主任还真是精明,抬高了女生,贬低了男生,这样一来差距就大了,同学间发生谈恋爱的事就少了。
“伯伯说笑了,没有的事。”
“时间也不早了,伯伯也早点休息,改天我再来和聊吧。”
马冲说罢,就起身往回走。